想到此,他双膝跪倒在太宗面前:“陛下!金银珠宝,高官显位我都不在乎。只想求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太宗捋着胡须笑道:“小爱卿尽管提,朕都答应。”
付金奎叩头如捣蒜一般:“陛下!小人倾慕郡主容貌,一片痴情,难以忘怀。如能遂愿,小人定当竭尽死力报效朝廷。”
太宗一听是柴郡主的婚事,便犹豫起来:“这个吗……”
付金奎向前跪爬了两步:“陛下曾说过要招一个年轻未婚、立有大功的人做当朝郡马。小人与郡主年岁相当,且文武双全,行兵列阵、马上步下,十八般武器无所不通。今日一战,小人就杀死数十名辽兵辽将,还救出皇上的性命,立下不世的奇功……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望了望太宗,心想:即然已经吹起了牛皮,那就秃噜顺了嘴,再朝大处吹吧。于是他站起身来,操起自己的梨花鸡嘴枪,蛟龙击水、太公钓鱼、玉女穿梭、拨草寻蛇连续使了几个怪招,然后把枪一收,继续跪在太宗面前:“陛下若招我做郡马,收复幽云十六州就包在臣的身上!”
太宗方才见到了付金奎的几路枪法,懂得他的武功也不过如此,故而更明白所谓“收复幽云包在身上”之表白纯属吹牛!但那一句“救出皇上的性命,立下不世的奇功……这难道还不够吗?”却深深地打动了他。说实话,柴郡主的婚姻幸福与否,自己并不关心。而作为一言九鼎的大宋皇帝,立了功而不奖赏,救了驾而不许亲,岂非说话如同放屁?
他终于答应了:“也罢!朕就许你做柴美蓉的郡马了!”
付金奎鸡啄米似的叩起头:“谢陛下隆恩!”
他爬起身,将披风脱下系在太宗肩头,牵过那只张果老大叫驴,让太宗骑上,扯起了驴缰绳,打道回府。这一会儿,驴背上乘坐的太宗已经不再是什么大宋皇帝了,而是如同吕不韦手中之异人一般,成为他付金奎可居的奇货!为了这个奇货,付金奎再辛苦劳累也毫无怨言。
后人有诗嘲讽付金奎曰:
本是黔驴太稀松,却以晋驴夺奇功,
为图美色吹大话,更遗千年笑柄中。
回头再说高粱河边杨六郎与兀里奚那场决斗。
其实,这场决斗又简单、又迅速、毫无任何的悬念。因为兀里奚跟杨六郎的武功相比,本来就相差太多;更何况兀里奚曾被呼延赞的钢鞭打残左臂,这会儿就更不是杨六郎的对手。没用几个回合,杨六郎便扑在兀里奚的身上,将这个色迷迷的辽军骚胡子副将狠狠地扼死。
郡主柴美蓉自始至终就卧在一土岗上观阵,她情牵郎君杨延昭,怒视淫贼骚胡子,每一个回合、每一处细节都看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至于她自己的衣衫褴褛以及露腿袒胸,她却倒全然不顾。
大色狼兀里奚被打死了,危险彻底解除了!六郎奔过来,解开郡主口中的纱巾,脱去郡主身上的绑套。那郡主也趁机倒在情郎的怀中。
夕阳挂在山头,一天的紧张大战结束了。
山风阵阵,吹过来一丝丝地寒意。六郎延昭把柴郡主抱上战马,准备回城,他看到柴郡主在瑟瑟打抖,又脱下战袍披在郡主身上。
二人并行了十余里山路,始终寂寞无言。
郡主几番偷瞟六郎,欲言又止,心里埋怨自己的情郎太木讷,更是不解风流;眼看望见涿州城头了,终于忍耐不住:“喂!你怎么像个哑巴似的?不说一句话?我问你一个唐突的问题,可愿意回答?”
六郎目不斜视,小心拘谨地应道:“郡主问话,敢不回答?”
郡主忽地脸一红,细若蚊蝇般:“你……订过亲没有?”
六郎把头点了两点:“订过!订过两次。”
郡主惊愕了:“两次?”
六郎不能不承认,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柴郡主。他明白,自己两次订婚的事情终归是要跟人家讲清楚的,越是隐瞒越是于自己不利;与其遮遮掩掩,倒还不如大大方方。他以平静的语调告诉眼前的姑娘:
“我四岁那年,曾与河东我盟叔黄琼老将军的女儿凤仙小姐指腹订了娃娃亲,后因奸臣陷害,他举家西逃,一去便无音讯;今年春,太宗兵伐河东,王怀刺使找我爹搬兵救援,又把女儿王兰英许配与我。谁知咱们拿下太原后,我怎么也找不到她。一打听才知道,她被辽军大统领耶律沙掳进了幽州城,要逼她做他的二房夫人……”
他一边说一边抽出了随身佩带的鱼肠剑,上下察看着,眼眶里布满了泪水:“凤仙小姐是幼年的事,也就罢了!这兰英小姐赠与我鱼肠剑,却如同发生在昨天……我们杨家与辽人三十年大仇,辽人竟把仇恨报应在可怜的兰英小姐身上,让一个女孩家为我们吃苦受罪……”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不过这样吐一吐,心里倒也有些快意。
柴郡主漂亮的脸蛋上也挂满了晶莹的泪花。她讨过那把鱼肠剑凝视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吗?劝导吗?鼓励吗?抑或是陪着意中人掉掉眼泪?好像这些东西延昭他都不需要。她把鱼肠剑又还给延昭:“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吗,总还是得往前走……”
郡主此话说的不错:人总得往前走,事情总得往下办。
涿州城的傍晚,酉末时分。就在六郎延昭护着柴郡主乘马往回赶,付金奎护着太宗骑驴走回城的同一时刻,这里也掀起了一场风波。
这场风波源自于潘仁美、付鼎臣和石彦超三个人。
原来八大王和众位将军大臣回到涿州后,大元帅潘仁美便将元帅大营迁入城内,然后传令杨业和呼延赞所部关闭四门,登城坚守,严防辽军袭击;又命高怀德、高怀亮兄弟整饬各营,网罗失散军兵;再命石彦超安排骑营巡逻将士,在城外西、北、东三个方向、二十里的范围之内警戒或探测敌情……诸事派毕,他才和两个儿子围在一起吃了晚饭。
他的安排布置有个漏洞,那就是忽视了对太宗的寻驾和救驾。
虽然骑兵巡逻和打探能起到寻驾和救驾的作用,但那都是捎带的,不是专程的,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不专程就等于藐视了君王。
晚饭刚刚收起,各路探马便先后来报:
今日之战,宋军死亡一万两千人,丢失兵器粮秣不计其数;
五日前,因宋军强势攻打幽州时受到震惊而率部投降的辽顺州守将刘廷素、蓟州守将刘守恩以及两州军民又复降了大辽;
在今天的高粱河南岸大混战中,辽军元帅耶律休哥身先士卒,受三处创伤仍拼死力战,昏死过去,仍命几个左右亲兵用独轮木车推着他,不下战场。昏厥时由耶律斜轸代为发号施令,继续追击敌人;
正因为耶律休哥受伤,忽视了对宋太宗的追歼,故此石彦超派出的探子未探到任何对太宗不利的消息。只有在审问几个辽兵俘虏时,听他们造谣说是“亲眼看见太宗皇帝身中箭伤,后又乘着一辆驴车逃往涿州,结果因流血过多,死在了涿州城南三十里的金台屯一带……”
汇总了各路消息后,潘仁美与付鼎臣、石彦超商议一番,便一同赶往涿州刺使衙门御营来见八大王,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
“八王千岁!我们圣上失去消息已经一天了,各种说法都有,但俱无喜讯。本帅与石王爷和付大人商议了半日,都认为‘军不可一日无帅,国不可一日无主’,因此恳请八千岁速速登基为帝,统帅三军!”
付鼎臣和石彦超也走上前去,表达支持的意思:
“是啊,是啊,我大宋神兵此次平定河东,三军将士建功颇伟,但因太宗陛下急于征伐北辽,竟除了封赏杨业父子之外,三军全免……仅此一点,诸军怨言甚多。今日高粱河之败仗,虽原因比比皆是,没有封赏打太原的功臣也算至重一条!依我付鼎臣之意,八王殿下,您应该速速登基为帝,先大行封赏,再凝起军心,这样必能扭转目前的败局!”
“俺石彦超的嘴笨,讲不出道道。但俺晓得杜老太后的旨意,太宗之龙位是应当传与您八大王的……这也不是见不得人……”
潘、付、石这三个人虽然提法相同,但动机却不一样。
潘和付是许多年来配合都十分默契的同乡加同党,他们明知八王赵德芳是紧挨着太宗赵光义要坐上龙位的,早一点提议即可成为拥戴功臣;而八王即了位,因为年轻,他们办什么事也容易一些;何况新皇登基,大行封赏,人人都有份儿,那个刚刚被封赐过的杨业就不会再有了……这样也可以平息平息潘仁美大半年以来的羡慕嫉妒之心。
而石彦超与他二人所想却完全不同!这个石彦超是承袭父亲石守信的常胜王爵位,除了上阵杀敌一股子猛劲又无往不胜之外,心机和文才是半分没有。他们石家是宋太祖和宋太宗的铁杆兄弟,只要是保赵,不论赵匡胤、赵光义,还是赵德芳也都差不了多少……
潘仁美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专门拉来一个王爷占势力的。
可是,这个提议却把八大王吓了一跳!二十六岁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帝,有叔皇当着不就很好吗?他听了三个人的建议和理由,微笑着拒绝道:“此话到此为止,不宜再提了。孤王知道你们三位都是为大宋朝的江山社稷着想,但叔皇的龙体还十分康健,失去消息也不过一日光景,我等怎可轻言废帝易主之事?且请慎言!且请慎言!”
话音刚落下,杨业便兴冲冲地跑过来禀报:“八千岁!潘元帅!好消息啊!付大人的公子付金奎小将军救回了太宗陛下,我的犬子延昭也救回了柴郡主,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了涿州,请大家快去迎驾!”
八大王和潘、付、石三个人一听欣喜若狂,纷纷跟在杨业后面向城东门走去,随后闻知消息的高怀德、高怀亮、呼延赞、郭进、吕蒙正等等也随之而来,大家像过年赶庙会一般喜气洋洋涌向城门。
潘仁美心里有病,他扯了扯八王的衣袖:“方才所议之事……”
八大王此时的心里只是觉得高兴,他安慰潘仁美道:“放心放心,孤会把它烂在肚里,永远不提,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他们远远地看见了骑在付鼎臣那头大叫驴身上的太宗皇帝,那是满脑门的血渍再加上一脸的沮丧;附在他身边的柴郡主更是衣衫褴褛,神情困顿,疲劳至极。好像杨延昭和付金奎两个人救回来的不是大宋朝的皇帝和郡主,而是两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乞丐父女一般。
说起来,这场高梁河战役败就败在宋太宗的前敌观战上。
这是北辽与南宋第一次在战场上的直接对垒,也是五代十国时期结束后的一场重要战争,这场战争因为辽军发挥了骑兵优势,远道增援,并以围捕赵光义的战略变战役被动为战役主动,给了宋军以沉重打击。至此以后,在宋辽边界上,宋军总体上开始处于劣势,直到金兀术大举南侵吞并辽国之前都没有抬起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