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麟的事不胫而走,二叔也不知从哪里赶了回来,谭家除了我也就只有三婶去看望了嘉麟。
一大早,父亲就把我叫到了书房。
在楼梯口居然遇到了还赖在我家的荣耀,他端着一杯柳橙汁,笑嘻嘻的对我努了努嘴:“你爸在书房等你呢。”
我很是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他优雅的抿了一口柳橙汁:“你管我呢。”
“大哥,这里是我家!”
“你看你都叫我哥了,咱都是一家人了。”
我懒得理他,一把推开他:“谁跟你是一家人了?去去去,别挡道!”
几米开外,我都可以听到荣耀在原地低呼:“我的果汁啊——”
我没来由得心情大好。
推开书房门,爸爸正捧着一本经济学看的入迷。
书桌前两米,我站定,出声问道:“爸爸,怎么了?”
他取下眼镜,眼神无波:“锦葵,你也十六了,过完年就可以正式进入公司管事了。”
我心里暗道不好,我爸这是开始防我了?
“爸爸,我只是进公司学习,许多事,还是由您来定夺。”其实我想说,我顶多就是占个股东的份,不碍着您的事。您还是老大。
他将书放在一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身子往后仰:“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锦辉是你弟弟,有时间还是得教教他。”
我皱眉:“锦辉一直在您身边,况且,他还那么小。”
“你在那样大时,你祖母就亲自教导你,你弟弟将来可是要协助你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听起来像极了一个为儿女打算的父亲,不难猜测,这件事情,少不了白依兰吹的枕边风,都说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果然不假!况且,锦辉还是他唯一的儿子。
“爸爸,那你有时间就把锦辉送到老宅,最近祖母那边事情也挺多的,我就不回来住了。”
父亲脸色突变,呼吸凝重了许多。
“锦葵,你……真是这样想的?”
“爸爸,在祖母面前,锦辉也能受到充分的指导啊。”只要祖母肯正眼瞧他。
“咳咳咳,咳咳咳。”
见他猛烈的咳嗽喘息,我急忙就将他手边的药递到手里。
“爸,你这哮喘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他斜眼看着我,没有说话。
“公司最近那么忙,你肯定忙不过来了,要是锦辉能快点长大就能早点帮你分忧就好了。如果他能够得到祖母的亲自教导就再好不过了。”我这话自以为说的诚恳至极。
我爸将话锋一转:“锦葵,你昨晚去了医院看嘉麟?”
我绕到他身后,手轻轻的在他背上顺着气:“是啊,怎么了?”
“爸爸只是想让你明白,孰轻孰重。”
我将手收回来,双手交叠搓了几下:“我知道了。”
他突然说:“把绥谨接回来吧。”
我一震,绥谨……
只是,我没想到我刚有这打算,绥谨就自己找来了。
次日中午,白依兰再一次宴请三房,我不知道这女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借着祖母那柄翡翠屏风的由头,再一次在家里宴客。
我坐在父亲身边,偌大的餐桌坐的满满当当,三房有四个孩子,她家有四个孩子,再加上这两对父母,好不热闹。席间没有一人谈及二房嘉麟的事。
老管家匆匆赶来我的身边,低头对我说:“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我将筷子重重一搁,然而并没有打扰到其他人的兴致——他们互相攀比自己孩子的兴致。我绝不在他们攀比的行列内,我永远只会是他们所阿谀奉承的对象,我时常在想,若不是我得了祖母的亲睐,自己会不会也是那些茶余饭后的话题对象?
父亲满含期望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些年来,绥谨并没少来找我。七岁的孩子,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可在这个孩子身上她没有看到一点孩子该有的笑脸。我知道父亲这些年私底下也都偷偷的去看过她很多次,因为我的不松口,让这个孩子如同无根浮萍一般自出生起就不被承认的只能寄人篱下成长了这么多年。
绥谨跪在坚硬硌脚的鹅卵石子上,额上全是汗滴,应该是跪了许久,由于营养不良而导致枯黄的发丝,因着许久未洗,油的在这阳光下熠熠生光:“大姐……”
我偏过头不想去看她,绥谨身后站着的是那个男人,我不由怒火中烧:“我每个月给你们的钱呢?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那男人抬起一张十分憔悴的脸:“我得了肝病,照顾不了她了,大小姐,二小姐好歹是您的亲妹妹,你不能不管她。”
绥谨低低的抽泣声传入我耳中,使得我异常烦闷,我抬腿欲走,绥谨一把抱住了我的脚:“大姐……我……我饿……”因着当年的事令我觉得屈辱不堪,九岁的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时刻提醒我母亲曾犯过风流债的女孩,那张过分苍白的小脸,与我逝世的母亲有着七分相似,我竟对自己的胞妹如此,我该去怪罪于谁?是那个不甘寂寞甘于下贱早已淹没在时光巨轮中的母亲?还是那个纵情声色四处留情的父亲?亦或是不分青红皂白判定了母亲私通罪名间接导致母亲意外而亡的祖母?还是这个,本该是无限风光谭家二小姐却因母无端受罪自出生就被否定的私生女的亲生妹妹?她何错之有,竟要代母受过?
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便是那个被视作与我母亲私通奸夫的哥哥,当年的丑闻之后,父亲让他带走了绥谨。
我到底还是不忍:“你起来。”
那个男人惨白的面色慢慢绽出一抹笑,一把拉起地上的孩子:“还不快起来谢谢你大姐。”
我拉起她,嫌恶的撇开那男人的手,绥谨万分谨慎小心又局促不安的一只手搓着衣角,另一只手在我的手心里汗澄澄的,我知道她在害怕。
我扔了一张卡在他面前:“这里有五十万,没有密码,拿去治一治你的病,治好了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若是治不好,拿着这些钱去置办一处风水好一点的地儿。”我拉着绥谨便走,浮雕镂空的大门缓缓关上,彻底的将绥谨此前的生活划上了句点。
我从来不去怀疑绥谨的身世,她究竟是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因为看父亲对她的态度就知道。
然,知情的人寥寥无几,其余的无非也就是心若明镜却保持态度看好戏的无关人员。几个正在嬉闹的孩子见到我身后的绥谨也都纷纷停下了动作,一脸鄙夷的看着我身后那人影。他们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中,一致将对大房的怨气撒在这个不被承认的绥谨身上,他们一致认为绥谨是名副其实的私生女,是谭氏家族的耻辱。三房的长女瑞雪被惯的没了形,十五岁了也学不来她父母的谨言慎行,反而将富家小姐的公主病发挥的更加淋漓尽致,挑起嘴角,双眉下沉,鼻孔微张,以一个极其嫌弃的表情,气焰嚣张的指着我身后的人儿,嗓音尖锐的叫嚣到:“大姐怎么把她也带回来了?”
我直直的看着她,声音不软不硬的说:“瑞雪,她是我二妹。”
三婶柳园为人畏缩软弱,自家女儿这般嚣张的让她惶惶不安:“瑞雪,别说了,没看你大姐都生气了吗?”
是的,我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我的人,只有我能说,只有我能骂,旁的人,一律不行。
白依兰这会也灵醒了,抢在我爸之前说话:“锦葵啊,快快快,快让他二姐坐啊。”
我睨了她一眼,转而对父亲说:“爸爸,我先带绥谨回房洗洗。”
父亲连声道:“行行行,洗了把她带下来吃点东西。”
绥谨不安的看着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有水渍的浸染,我心里浓郁的怨气一下子化解开了:“别怕。”
绥谨低着头,不敢去直视那些异样的眼光,那些个孩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借着带她洗漱的由头,我终于逃离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孩。
我的房间在三楼,整个一层楼都是我的天地,在这个家里,除却父亲,其余的人与我来说都是外人,无足轻重的外人,不过现在,我有多了一个亲人。我把绥谨脏兮兮的衣服脱下来,把她放到偌大的浴缸里,然后进了衣帽间。
当季最新的儿童爆款衣服排列的整整齐齐,占了我衣帽间里一般的位置。我给她选了一条白底蓝点的百褶裙,再配上一条可爱的蓝色发箍。她的头发太过于干枯,看来还需要剪剪。
我返回到浴室时,竟发现绥谨躺在浴缸里睡着了,小小的身子一寸寸的往下缩,眼看着水就要漫过嘴巴了。
我急忙把她拉了起来,动作之迅速,她竟然也没有醒过来。我无奈的笑笑,挤了沐浴露抹在她身上,从来没有伺候人经验的我,在给她擦洗时怕掌握不了力度弄疼了她,一直都是轻柔的。等到完成这一巨大工程之后,我惊觉自己已经浑身汗湿。
巴掌大的小脸,瘦的只剩皮包骨,即便是病中的施施也不曾这般瘦弱。
绥谨那张小脸突然在我手心里眉头紧拧,我大惊:“怎么了?”
“大姐……我肚子疼。”
我急忙将她放到卧榻上,拨通了一旁搁置的电话。
“老张,马上请莫医生过来,还有,吩咐厨房准备些软食送到我房里。”
挂了电话,绥谨那张苍白的小脸更令我揪心不已。
老张将我所要的食物和医生带来时,我问他:“下边散了没?”
老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屋里的电话就“格灵灵”的响起来,惊得绥谨战栗。我房间里的电话,除了我给外面打出去,没有人会给我打进来,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我的祖母。
我看了一眼老张,走向了电话:“奶奶。”
“你把二丫头领回来了?”
消息竟传的这般迅速,我深深的抿了抿唇:“是的,毕竟是我们谭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也不成体统。”
“你想好了才这样做的?”祖母到底老奸巨猾,我心里咯噔一下。
“奶奶,有些事情,我当初年纪小并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去追究,而现在,你该知道的,我不是傻子。”
祖母沉默良久,才叹息:“随你吧。”
“大姐,这稀饭真好喝。”
绥谨捧着一碗鸡丝粥,津津有味的喝着,我心里难受的紧,难道这许多年她的生活条件差到竟连这样的东西都喝不起吗?
莫医生得了我的允许,转移到另一房间去说话。
“锦葵,这孩子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和胃痉挛。多注意给她补充蛋白质和钙。”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莫医生的神情竟然有些不自然。
“有什么就说,别藏着掖着。”
“我不知道二小姐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经历,但是从我刚刚的检查来看,我觉得……她的心理有疾病。我建议你们平时还需要多给她一些关怀,还有,一定要注意她的日常一举一动。”
心理疾病?怎么可能?我不禁回头侧目看着那个孩子,有了这个意识,我对她不免上心许多。
当我领着她下楼时,三房的人已经走了,父亲不在客厅,白依兰在监督佣人收拾,三个孩子在另一边玩耍。
若琳抱着一个洋娃娃跌跌撞撞的朝我跑过来,却在我面前一米处定定的站住,怔怔的看着我。她是谭家唯一一个随母姓的小姐,我的三妹。
她指着我身侧的绥谨:“大姐……”
“若琳,这是你二姐。”
若琳的母亲被安置在别处,在教养孩子这一点上,祖母真真是将清宫里那些个规矩照搬不误。若琳的母亲是我父亲公司的一小职员,自生下若琳就被送往了别处,父亲的风流债一箩筐,不过事后一张支票了事,可那女人颇有心计,一夜风流便有了孕,那时候我母亲出了那样的事,身怀六甲却身陷囹圄,她自以为可以取而代之便挺着大肚子公然上门叫嚣,祖母顾及她腹中的骨肉,没有发难,只说孩子可以留,大人留不得,但是这孩子终身不得入谭氏族谱。
若琳这些年都由白依兰带着,白依兰何许人也,与顾若琳她妈妈一丘之貉,不过肚子争气,生下了儿子,便被父亲八抬大轿迎进了谭家大门,取代了我母亲的地位。
白依兰走过来拍拍若琳的脑袋:“若琳,快叫二姐啊。”
若琳愤愤不平的看着绥谨,哼了一声便跑开了,白依兰脸色瞬间垮下来,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锦葵,这孩子平日里被娇纵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太在意:“都是一家人,今后绥谨可是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难免摩擦许多,若琳……”我笑着摇摇头。
白依兰一脸惨白的笑挂在嘴角,我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又转头吩咐管家老张。
老张听到我的声音,从外间进来:“大小姐。”
“绥谨的房间就安排在三楼吧,她是我二妹,堂堂谭家二小姐,自然是要跟我亲近一些。”我刻意将“谭家二小姐”几个字咬的分外用力。我没有错过白依兰泛白的指尖以及紧咬的嘴唇。
老张一一应下,心里暗自有了度量。
我将绥谨带到花园里:“绥谨,过去跟锦辉若琳他们玩去。”
绥谨有些畏缩,甚至躲在我身后,我叹了叹气:“他们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是姐姐。”又转头对锦辉道:“锦辉,你可是小男子汉了,要保护姐姐知道吗?”
锦辉看了看绥谨,又看了看我,点点头,脆生生的对绥谨说:“你是二姐,以后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绥谨像只小鹌鹑,警惕的看着他们。若琳一个白眼还没射过来就被我狠狠的瞪了回去,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温柔的大姐姐,更何况在这个人吃人的家族里,哪有那么多的温情?
待安顿好了绥谨,我又去书房帮父亲处理了一些事情。他虽在公司挂职但是祖母并未将太多实权交由他手里,我父亲生性软弱,尤其在许多的大事上面,拿不定主意,但却好大喜功,爱逞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