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地狱之歌(9)
宇文宙2017-09-04 12:015,350

  众人聚集在门外的走廊上,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看着房间里的情况。房间里只有刘川光一人,他半蹲在床边,仔细地检查着梅林松的心跳、脉搏和瞳孔。

  半响后,刘川光摇了摇头。尽管大家心中明白梅林松已经回天乏术,但确证之时,依旧心头黯然。

  “老师他……他是怎么死的?”方朗生战战兢兢地问。从得知梅林松死讯到现在,他一直惊恐失措,往常踏实干练的形象荡然无存。

  “初步看来,应该是上吊自杀。”刘川光举起手比了一下床梁,大约有2米高,十分结实,足够作为上吊的支架了。“他大概将床单结成绳环,挂在床梁上,然后……”他只比了一个跳下来的手势,不忍心再细说下去。

  “胡说!老师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他今天不是还要选出继承人吗?怎么会说走就走了!”韩泠月是众人中最激动的,方才见到梅林松遗体时泣不成声,几乎晕阙过去,如今虽然停止哭泣,但情绪依然无法平息下来,更接受不了梅林松自杀的事实。

  与之相反,柳云梦虽然脸色阴沉,眉头紧锁,但比韩泠月冷静得多,也没有多少哀伤的神色。

  “可是我发现老师的时候,房门是上锁的。”尽管不愿相信,但欧扬觉得自杀是唯一的可能性。

  “而且上吊和勒毙所产生的痕迹是不同的,所以……”刘川光顿了顿,觉得这时候讲解这些尸检常识实在太残忍,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打电话给山下的急救中心,同时向派出所报警了,他们马上就到。”宁辰星边说边来回打量三名弟子。

  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回想昨晚演奏会上的暗潮涌动,如今谁是真心的,谁又带着伪善的面具?宁辰星无法看穿人心知晓答案,他只是担心,随着梅林松去世,这些人的明争暗斗再也无须顾忌老师,只会愈演愈烈,迟早会导致一发不可收拾的悲剧。

  “我们回到客厅去等待吧。虽然是自杀,但还是保留现场为好。”刘川光边说边走出房间。

  “我……我想留下来陪老师最后一程。”韩泠月低声说着。

  刘川光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大家陆续往客厅方向走去,只留下韩泠月一人。

  临走前,刘川光再次提醒她。“请不要触碰房间内的东西,尽量保持现场完好,也尽量不要逗留太久。”可是看到韩泠月失神的样子,刘川光也不清楚她听见了没有。

  大家围坐在客厅中,为了驱散悲哀和不安的气氛,都努力找着话题。

  “我在老师床边找到一张奇怪的纸。那张纸我留在原地,把上面写的诗文抄写了下来。”欧扬将诗文交给其他人传阅,看看是否有人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是一首十行诗,老师原文是用英文写的,我根据大意翻译成了中文。”

  Hellsing

  I hear a song in the hell,

  The voice is mild but singing well。

  I’ve met you not for long,

  Since then my hell is filled with songs。

  The feathers lead me to the purgatory,

  Till the destination I suffer eternally。

  I write it down for the true heirdom,

  And sing it loud in my own tone。

  The key is hidden in the ten game though

  The score is playing in no piano。

  地狱之歌

  我在地狱中听见一支歌,

  那声音微弱却美妙。

  我遇见你的时间并不长,

  但我的地狱从此充满了歌声。

  羽翼引领我走入炼狱,

  永远饱受痛苦直至终结。

  为真正的继承者记下此歌,

  以我的声音大声吟唱。

  钥匙藏在十行游戏中,

  而乐谱不用钢琴演奏。

  程步堂律师犹豫地说:“这个……我好像昨晚在梅先生房间里见过。虽然没有仔细看全文,但他的确提及了‘地狱之歌’这个名字。没错,他说这首诗是特地为了那首新作品所创作,在作品演奏同时旁白朗诵,同时也是他原计划今天用作继承游戏的谜语。”程步堂律师的话令在场不少人精神一振。

  “你的意思是……这首诗是一首谜语,解开谜底的人就是游戏的胜利者?”柳云梦竭力压抑着语气中的兴奋之意。

  “是的。诗中所说的乐谱当然是指他的最新作的乐谱,而钥匙是用来打开他的银行保险柜,里面是他以前就签署的遗嘱以及财产转让授权书。”

  “这么说你就是游戏的裁判咯?”方朗生问。

  “不,我只是负责监察游戏的进行和办理法律手续而已,而且梅先生也没有告诉我谜底。可惜现在他人已经不在,就算有人解开谜底也无法判断正误了。”

  “不,诗里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钥匙隐藏在十行游戏之中,而乐谱不藏在钢琴之中。’老师肯定是把钥匙和乐谱藏在这间别墅里的某个地方了。只要找到这两样东西,就等于解开了谜底,也就是老师的‘真正的继承者’了。对吗,程律师?”柳云梦越说越急,丝毫不再掩饰迫切的心情。

  “哼,老师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分身家了么?”方朗生不屑地说。

  “别装了。老师的新作--不,现在是遗作了吧,我就不相信,难道你不想得到吗?不要大可让给我!”柳云梦立即反唇相讥。

  方朗生脸色一青,却不再说话,等于默认了柳云梦的说法。

  “可是,老师为什么要创作这样一首作品?《地狱之歌》,无论是这个标题,还是诗文内容,都未免太……阴沉了。”为了化解尴尬的场面,欧扬换了一个话题。

  “非也,非也。小欧你刚入门,还不熟悉梅林松的风格。”说话的是音乐评论家任鹏飞。他和梅林松是同乡老友,曾经在音乐杂志的专栏上写过梅林松作品的专题评述,对梅林松的音乐作品了如指掌。他一边捋着山羊胡,一边如数家珍般说开去。

  “可能是在前苏联留学期间,接受俄罗斯学派的熏陶太深吧,他的演奏风格一直以深沉阴郁著称。他自己创作的《云海钢琴协奏曲》同样如此,虽然是以思念故乡为主题,却和一般同类作品的柔美抒情截然不用,充满了极强烈的悲恸怨怼之情。不过正是投射了强烈的个人情感,才使得这部作品有这么鲜明的感染力,获得这么高的评价。”

  “确实如此。我跟随老师这么久,他弹奏《云海》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因为每次演出后他都耗尽全身心力气,如同虚脱一般。他甚至一度开玩笑地说,《云海》每弹一次就会折一年寿……”方朗生说完最后一句话,立时意识到不妥,右手捂住嘴巴,眼神又黯淡下去。

  任鹏飞慢悠悠地谈起往事回忆,投向半空的失焦目光仿佛穿越时光看见了童年的故乡。

  “这大概也跟梅老的早年经历有关系吧。他从小就是一个内向文静的小孩。我们虽是同乡,但并非玩伴,相反他小时候经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令他的个性愈发忧郁孤僻。他无论被如何欺凌,也从不反抗,只会咬着牙关默默忍耐,结果常常是欺负他的人觉得索然无味而罢手。”

  “我后来才知道不光是他,他母亲也同样被村民排挤,孤儿寡母生活过得异常艰辛。我那时年幼不懂世故,只是偶尔模模糊糊听见大人们说什么姓韩的寡妇,什么叛徒该死之类的。唉,长年战争乱世,当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哪里讲得清楚!无非是夫债妻还、父债子还罢了。”

  “我虽然替他们可怜,却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充其量是置身事外,不再落井下石而已。后来他们母子搬离村子,从此杳无音讯,直到二十几年后我们才在工作中偶遇重逢,而他母亲已经因病去世。这些生活坎坷的经历想必都在他的演奏和创作风格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吧。”

  “其实不独梅老师如此。古往今来,多少艺术家都是为了真正的艺术献身,最终才能流芳千古。”薛原此时也加入讨论。“但凡真正的艺术精品都投入了作者强烈的个人情感,许多甚至是负面的、阴暗的情感,才会显得与众不同。”

  “非也。薛老弟啊,你前面说的很在理,但后半句恕我不敢苟同啊。”任鹏飞此时评论家的职业病发作了,凡事看不过眼的都忍不住要评点一番。“希腊谚语有云,‘魔鬼不懂艺术’。那些剑走偏锋的作品不过是哗众取宠,或许可以红火一时,但终究是歪门邪道,价值难以长久留存。”

  “非也,非也。”薛原忍着笑,故意模仿任鹏飞的腔调说话。“那些都是宗教美学占据统治地位时代的老古董思维了。那些为上帝歌功颂德的艺术品固然有其历史价值,可惜精神内涵千篇一律。自从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开始,艺术创作就已回归人性。而论及真实的人性,自然不能回避其黑暗面的展现。倒不如说,‘魔鬼才懂真正的艺术’吧。”

  “你们年轻人怎么看呢?让我听听80后新一代的想法吧。”虽然薛原的观点与自己针锋相对,任鹏飞却不愠不怒,依旧一脸微笑,反而转向欧扬等人,询问他们的意见。

  欧扬思索了片刻再说:“我不是太懂什么叫‘魔鬼不懂艺术’或是‘魔鬼才懂艺术’。不过我想起了09年去世的迈克尔·杰克逊(Michael Jackson)。作为流行音乐的天王巨星,他的歌曲可以说引领了全世界的流行文化。”

  “他当然有《拯救地球(Heal The World)》、《地球之歌(Earthsong)》这样宣扬真善美的公益性歌曲,不过说到最能代表他个人风格的经典名作,首选自然是《战栗(Thriller)》、《完美犯罪(Smooth Criminal)》、《危险(Dangerous)》、《幽灵(Ghost)》等等。光看标题就知道,流行天王最脍炙人口的代表作,难道不正是这些既让人毛骨悚然又惊险刺激的歌曲吗?”

  薛原拍手道:“说得好!你的观点让我联想到,与MJ相对,另一位流行音乐的天后--麦当娜(Madonna)。她刚好代表了另一种流行文化的指标--性感、张狂、妖媚、诱惑。”

  “如果说MJ的音乐包含了死亡与危险的象征元素,那么麦当娜就是性意识的代名词。两人的共同点就是一方面社会舆论缠绕在他们身上的争论和非议始终不断,但另一方面两人又以音乐为媒介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流行文化思想解放的风潮。”

  宁辰星接着说:“我记得一篇社会心理学家曾经提出这样的论点,‘死与性’--原罪与原欲的象征,两者表面上都是社会主流意识的禁忌。即使现代社会日益开放,但死者不祥、性者可耻的观念依然占据着绝对主流。然而最讽刺的是,越是受到社会道德的掩饰和压抑,人们潜意识里反而越发强烈地渴求这种原始的刺激!从人性的背面衍生的欲望转而通过艺术的形式爆发出来,于是诞生了薛老师所说的那种黑暗的艺术吧。”

  任鹏飞将宁辰星的观点顺手推舟,忽然把话题引向了梅林松。“如你所说,梅老乃是出于一己原罪与原欲,故而写下《地狱之歌》?”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梅老师他……我……”宁辰星一脸窘迫,霎时憋得满脸通红,胡乱挥动着双手,那羞涩的模样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好在薛原及时出声为宁辰星解围。“梅老师的《地狱之歌》阴郁有之,黑暗倒未至于。所谓原罪原欲可能用词过于夸张,若说梅老师是基于自己真实情感或亲身体会创作乐曲,想必大家不会否定吧。”

  幸好化解了一场尴尬局面,宁辰星赶忙向薛原投去了感激的眼神,薛原也轻轻点头,报以微笑。任鹏飞本意也不是刻意留难宁辰星,既然有人打圆场,便不再追问下去。

  刘川光撇着嘴,忿忿不平地说:“其实不光是音乐,现在市面上侦探推理小说跟恐怖惊悚电影大行其道,许多人嘴上喊着害怕却又忍不住偷看,这大概也印证了宁辰星那条社会心理学观点吧。”

  “但有一点实在令我无法理解,单纯的杀人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读者观众们的重口味,死者人数不仅要多,而且死法更加千奇百怪,斩首上吊不过小儿科,肢解分尸也不稀奇,变本加厉的杀人手法就连我这个医科生看来也觉得惨不忍睹。”

  “推理原本是高尚的脑力游戏,现下却沦为卖血卖肉的猎奇玩物。假如这种卖弄变态恶心的趋势就是所谓的黑暗艺术的话,那我宁可当一个跟不上潮流的守旧者算了。”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这是最美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糕的时代。)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在《双城记(A Tale Of Two Cities)》里写下这句话,用在150年后的今日却如此适合啊!”宁辰星转眼间好了伤疤忘了痛。只要被感兴趣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他总是会忍不住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欧扬笑眯眯地看着宁辰星像舞台剧一般朗诵着狄更斯的台词。虽然他有时很受不了星爷没事爱掉书袋的习惯,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引用得恰如其分。

  艾翡从头到尾都无视众人的热烈讨论,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专注地看着梅林松遗下的诗文,低声呢喃着:“地狱之歌……魔鬼的艺术……有趣……太有趣了……”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眼中睡意全无,像是饥饿的狮子发现了寻觅已久的猎物。

  “按你们所说,我们正身处一个崇拜魔鬼艺术的黑暗年代呢。呵呵,真是有趣的结论。看来倒是我这个老头子太久不接触时下的流行文化,跟不上时代了呢。”任鹏飞依旧悠闲地捋着山羊胡,笑眯眯地说。

  方朗生在一旁主动示好。“任老师您太谦虚了。您可以不耻下问,跟我们这些晚辈平等讨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会说跟不上时代呢。”

  这时,众人的讨论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警车和救护车终于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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