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虽然已是盛夏时节,但是午夜时分的水边暑气全无,反而散发着几分渗人的寒意。
夜空中一颗星星都不见踪影,密布的云层连月光也遮蔽,漆黑一片的水面深不见底,犹如一头无情的怪物张开了大口静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一个衣着单薄的身影漠然屹立在寂静的岸边,低着头全神贯注地俯瞰着湖底,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看见什么似的。
沉默良久之后,黑影终于开始低声呢喃道:“伟大的龙神大人啊,请您苏醒吧!请您惩罚那些胆敢触动逆鳞的罪人!用您的利齿将其撕成碎片!用您的吐息将其烧成灰烬!我以我血为祭品,请您即刻苏醒吧!”
黑影犹如着魔一般随着节奏摇摆晃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吟诵着这一段像祈祷又像咒语的语句,低沉含混的声音分不清男女老幼。
未几,黑影声音渐息,忽而掏出一把小刀猛地一划。一缕鲜血滴落在水面上,如同被无底洞吞噬了一般倏忽就消失不见,殷红的色彩已然被无尽的黑暗同化了。
就在此刻,仿佛是因为接纳了鲜血祭品而响应黑影的祈求一般,一道毫无先兆的闪电划破了漫天黑云,遥远的天际隐约传来了沉闷的雷鸣之声。
电光照亮了黑影的脸,嘴角露出了一抹细不可察的笑意,眼角却犹似残留着一道已经干涸的浅浅泪痕……
西京市西京大学学生宿舍N幢017室
刘川光 亲启
小光:你好!
我是姚亮。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感谢一直以来你对我的信赖,还有你爸爸对我的鼓励,幸好有你们的帮助才支持我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日子。
经由你爸爸的介绍,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去年开始在西京市郊外一间私人旅馆里做服务生。虽然这里是穷苦的乡下地方,工作也只是粗重杂务活,但这里环境清静,民风淳朴。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我的过去,这种简单而安静的生活正是我所希望的。
你现在已经放暑假了吧?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邀请你下周务必过来小住几天,作为答谢。我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吧。
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但有恬静的田园山水。食宿都交由我来安排,请不必替我担心费用问题。最近是旅游淡季,过来住店的游客很少,旅馆老板同意只收取很便宜的员工价,所以不用客气,欢迎你带你的朋友们一起来玩儿吧。
这里的地址是:西京市龙江县龙栖村坝前1号盘龙庄。我的电话号码还是以前那个没变。
祝一切安好。期待见到你们。
姚亮
2017年8月28日
刘川光在心中默念完来信内容,把不知道已经翻看过多少遍的信纸再次小心翼翼地对折起来收好。
姚亮是他中学时代的学长,也是他曾经最崇敬的篮球队队长,但是因为某起事件(参见前作《迷失路口1/2杀人事件》)而被判进入少年管教所,两年前刚刑满释放。
当年刘川光为了查明案件真相而不得不亲手指证姚亮,虽然姚亮本人从未责怪过他,但刘川光事后依然被背叛挚友的内疚感一直折磨着,这件事也成了他多年无法释怀的心结。
“假如他真的一切安好,那就好了……”刘川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尽管这封邀请信来得匆忙,但刘川光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来自挚友的邀约。正好几位同宿舍的室友暑假期间都留校没有回家,于是大伙决定应姚亮邀请在9月4日的周一出发,在那里住上一周,利用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好好游玩一趟。
他转头看看身旁的欧扬,此刻正专心致志地驾驶着他那辆心爱的宝石蓝色Lexus GSF驰骋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车窗外吹来的山间清风将他染成金黄色的长发吹得迎风飞扬,再配上一幅茶色大墨镜,这架势宛若大明星一般。又瘦又高的艾翡独自一人在后座,犹如一根细竹竿斜躺在座椅上,一如既往一上车就呼呼入睡。可惜的是N017室最要好的四人组这次缺了一人,宁辰星恰好要在周一参加历史学系国际交换生的面试无法抽空离开,因此最后只有他们仨人同行。
大清早出发,驾车行驶将近3个小时,差不多快到目的地了。刘川光抬头看看车窗外,清晨的阳光并不耀眼,漫天浮云遮蔽了盛夏的暑气,野外凉风送爽,令人心旷神怡。
葱葱茏茏的群山之间,隐约可见一条银色的河流犹如一条蛟龙在蜿蜒盘绕。这条河叫做盘龙河,是流经西京市城区的主河道西龙江的源头之一,位于河流上游的是一座远离城市烦嚣的宁静小山村,那里正是他们的目的地——龙栖村。
一路逆流而上,拐过一个山头,遥遥望见在河流上游的尽头,架在两侧高耸山崖之间,矗立着一座气势宏伟的水坝——盘龙大坝。
水坝与周边山谷围起的盘龙水库是西京市库容量第三大的水库,不仅是供给龙江县县城的水源之一,还兼具防洪灌溉、蓄水发电等多项功能。自从水库大坝4年前完工以来,丰厚的卖电收入早已成为这个穷乡僻壤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前方的丁字路口分为两岔,一条路向右拐,跨过水坝顶部通往水库南岸,龙栖村的主要居民村落都位于那一边;另一条路继续向前延伸,通往盘龙庄所在的水库北岸。沿着坡岸上行,那座造型奇特的盘龙庄已经近在眼前。灿烂阳光之下,刘川光看见姚亮已经站在山庄门前向他们挥手示意。
刘川光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还等不及完全停稳就冲下车,跟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
姚亮身为当年中学篮球队的队长和主力,中学时代的身高就已超过180公分,现在更是将近190。黝黑发亮的肤色和结实的肌肉一看就是经常在户外进行体力劳动的成果,更加显得身材魁梧。即便是180公分高的刘川光站在他身边也立马矮了一截。比起两年前刚出狱的时候,如今的姚亮看起来明显开朗多了,刘川光心中那块大石总算稍稍放下了一点。
“行李!”刘川光闻声回头,冷不防自己的大背囊迎面飞来,重重砸在他脸上。他慌忙忍痛抱住行李,朝肇事者艾翡狠狠瞪了一眼,艾翡却不为所动,一脸“你活该”的轻蔑表情。
刘川光拿艾翡没办法,只好当做没事一般继续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中学的学长姚亮。这根竹竿子艾翡,你以前见过的,应该还记得吧,现在在物理系;这位也是我的室友欧扬,计算器系的;本来还有一个历史系的宁辰星,我们都喊他星爷,可惜今天有事来不了。”
艾翡立即纠正道:“是天文学系。纠正过几次。你失忆了吗?”
“哎呀,都差不多啦,反正都是研究星星月亮太阳之类的呗。”刘川光蛮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你们好!艾翡我当然记得,虽然只见过一面,却让我印象深刻。你好像长高了不少啊!”
艾翡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简单认识彼此之后,四人向盘龙庄漫步走去。艾翡和欧扬走在前面,刘川光故意和姚亮落在后头,两人说着悄悄话。
刘川光小声问:“你和程其芳还有联系吗?”
“很久没联系了。听说她出国留学去了。”
“哦……”刘川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程其芳是姚亮的同班同学,也曾经是篮球队的经理人。她一直暗恋姚亮,即使在姚亮在少年管教所服刑期间也不曾变心,姚亮刑满释放后更是直接向他表白了心意。
然而,姚亮认为自己根本配不上程其芳,所以始终不肯跟程其芳在一起;另一方面,程其芳的家人对此事更是坚决反对,毕竟哪位父母能接受自己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少年犯呢?
姚亮考虑再三,既不愿拖累了程其芳的前程,更不愿程其芳因为自己与家人关系闹僵,于是终于决定狠心拒绝了程其芳的告白。
伤心不已的程其芳出国留学,离开了这伤心地;姚亮也换了工作,来到这偏僻的小村庄,希望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不用担心我,就让一切从零开始吧。”姚亮拍拍刘川光的肩膀。
刘川光还在想该如何安慰姚亮,没想到却被姚亮反过来安慰自己。
走在前面的欧扬完全不知后头两人的心思,边走边观赏沿途风景,指着前方的建筑,大声说道:“这座山庄造型还真别致呢!”
“是啊。”姚亮快步上前与欧扬并肩,解说道:“听说好像是老板花了大价钱请来某位国际著名的建筑设计师设计的呢。这座盘龙庄由两排长条形的房屋组成。正门通往的这间是龙头庄,后边那间叫龙尾庄,龙头和龙尾之间由一条走廊连接在一起。从水库对岸看过来就像一条‘Z’字型的长龙盘踞在山坡上,这也是‘盘龙庄’这个名字的由来。”
姚亮停下脚步,转过身指着山下的水库说:“你们瞧,这座水库所在地是一个狭长曲折同样呈‘Z’字型的山谷,以前叫盘龙谷。我们现在看到的水库湖区相当于龙的头部,山谷在水坝的位置突然由宽变窄,就像是龙嘴。而龙头和龙尾两座山庄恰好倚靠在水库岸边的山坡上,顺着山势而上,你说像不像龙头上长了一对龙角?”
刘川光来回对比着山下的水库与山上的建筑,不禁赞叹道:“原来如此!换句话说,盘龙庄自身构造就像一条小龙,但它又组成了盘龙谷这条大龙的犄角。哇塞!想不到建筑物原来还可以配合周边地形山势来这样设计的啊!我记得星爷以前好像提过这是中国古代一种哲学思想,是不是叫‘天人合一’来着?”
“我倒觉得这种整体与局部的自相似性有点像分形图的特点。”计算器系的欧扬长于数学,对同一事物的联想也与刘川光截然不同。
“小光你们不愧是西京大学的高材生,什么天人合一啊分形图啊,我全都听不懂啊!哈哈!”
姚亮言者无心,刘川光却听者有意,觉得是自己连累姚亮上不了大学,心情立即一沉,脸上却只能强装笑容打着哈哈。
姚亮又指着水库湖心的一座孤岛说:“我听这里原本的村民说,那里以前是一座山峰,叫升龙柱,是村民重大祭祀时才能攀爬上去的神圣之处,不过现在在水中央,就算想爬也上不去了。”
“原本?以前?”艾翡听出了姚亮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哦,抱歉!我之前跟刘川光说过,他没告诉给你们吗?这里原本叫‘龙泣村’,位于盘龙山谷里,也就是现在的水库湖底下,后来因为建造水库才整体搬迁,移居到现在山谷周边的山坡上。村长又嫌以前的名字不吉利,顺道改成了‘龙栖村’。听说那座升龙柱原本可是有足足200米高呢,现在却被淹没得只剩个孤零零的峰顶了。”
“谁让你在这里贫嘴多舌了!还不赶快带客人进去!”一把尖锐的嗓音突然打断了姚亮。刘川光抬头看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性站在山庄门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姚亮赶紧收起笑容,低下头匆匆带着刘川光一行走进盘龙庄。
姚亮在刘川光耳边低声说:“抱歉,那个女的叫夏冰,在盘龙庄负责会计出纳的。村里人好像都不太喜欢跟外人讲太多村子以前的事情。”
那个女子嘴角轻哼一声,转身就不见了人影。刘川光不忿好友被呼来喝去,本来还想冲上去理论一番,幸好被艾翡及时制止。他这才醒悟过来,姚亮在这里的身份只不过是一名干杂役的服务生,自己假如帮姚亮强出头,反而令他难堪。如今寄人篱下,只能忍气吞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