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瞥过神色微妙的秀鹤一眼，恩裳收敛眉梢的媚意，不冷不热地说，“哎呀呀，吓坏了我倒也不要紧，生于这个年代，我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倒是比活着干净。可，这要是祸及了赵公子……”
“恩裳，人家不是来跟你请罪了吗？”秀鹤埋汰地瞪了恩裳一眼，“好啦好啦，知道你昨晚陪了赵公子一夜，可是累坏了，我不该拉着你，来说这些无聊的废话！”
恩裳啐她一口，“那还闭上你的樱桃小嘴！”
“哎呦，瞧你这醋吃的！”秀鹤笑嘻嘻地就赖着不走了，笑得不怀好意，“你个傻呀！赵公子夸我嘴好看，那眼睛可直勾勾地盯着你呢。谁叫你老端着，照我说，有机会啊，还是出去的好。”
恩裳握住秀鹤的手，打开她的掌心，将没磕完的瓜子放上去，扭着纤细的腰肢，身段摇摇地往自己的床铺走，“人，你喜欢，拿走便是；门，帮我带上。”
说话间，她已经掀开红色的被子，背对着秀鹤，躺了下来。
“你就娇着吧！你以为赵公子能贪恋你几时？此时不把握，仔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秀鹤嘀嘀咕咕着，愤愤而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以为谁都有你这样的福气！”发泄似的，狠狠地带上门——“砰！”
床上的女人背对着镜头侧躺着。
当秀鹤将清净还给她，缓缓地转过身，平躺着，屈起一条腿。
墨致辰清晰地听到，偌大的放映厅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墨色底绣鸳鸯的旗袍勾勒出女人妖娆的身段，长长的高开叉里的腿，又白又直，线条流畅，尤其是小腿肚上的肉紧实而性感。
温婉含蓄的东方旗袍，竟被这个小丫头活脱脱地穿出了一种内敛的狂野美。
墨致辰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低眉，笑了。
他看过《棋王》的剧本。
怪不得老二说，“只有白沐能演出《棋王》的倪恩裳！这个女配角，并不是过去作品里的那种歌女。她的血液里有匹野马在奔腾。她的脑子里有‘取舍’这个词。
这天下是一盘棋，故事里的倪恩裳成就了后来的赵佑泽。
娱乐圈是深潭，多的是新人下饺子似的，往里跳！我把话放在这里，白沐接下倪恩裳这个角色，放开了演，别人走十年，我拍着我家大兄弟跟你保证，明年，顶多后年，我让白沐拿到国际影后！”
“你办不到呢？”
“我把明年底，入住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机会，让给你老婆！”
“成交。”
他当时并不相信。
这个镜头，却让他心服口服。
他的小丫头，平时憨憨傻傻的，变成故事里的主角，却是如此的……他是文盲，无法形容的精彩。
影片进行到倪恩裳和赵佑泽划清界限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赵佑泽脚步踉跄逃离倪恩裳的房间。
他一步一步，没有回头地往前走。
婉转的歌声，溜了出来，像一阵无形的龙旋风，想要将他裹住，绑架，丢回那个房间。
赵佑泽最后跑了起来，跑着跑着，被时光融化了。
镜头却还是停留在当下，已经转进了倪恩裳的房间。
她站在窗前，嘴角淡笑，缠绵幽婉的歌声，飘呀飘呀，飘向了远方。
“呜呜呜，倪恩裳为什么不跟赵佑泽走？”
“战争了，没有门第之间了，她为什么不跟他走，陪在他身边？”
“笨蛋！赵佑泽没说，倪恩裳也不敢问。赵佑泽还有一个未婚妻。他们当然是不可能的。你以为是你看的那些小言情啊！
不过，我觉得这个赵佑泽配不上倪恩裳。这个女人，有她的风骨，不是赵佑泽能驾驭的。”
“喂，你不要毁我偶像好不好！电影叫《棋王》，这说明我偶像后期会爆发的，他一定会成为配得上倪恩裳的国王！”
小小声争论的是坐在白沐旁边的一对情侣。
白沐神色静默看着大屏幕。
不，他们不会在一起的。
赵佑泽的心里装着天下生灵，装着对未婚妻的责任和因之而产生的“爱情”。
倪恩裳的心里只装了一个人，然后，才装了因为这个人儿看见的生灵涂炭。
至此，一个无情无义的婊子，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传情报，偷子弹，私藏受伤的士兵。
“恩裳？是你？怎么会是你！不！”
满脸是血的男人，怔怔地看着飞身扑到他身上的女人，为他挡下子弹的倪恩裳。
她穿了男人的衣裳，可那张脸，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赵佑泽，死在你怀里，是我一生所愿。”倪恩裳摸摸他的脸，眼神凌厉，“听着，我不准你输，否则，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要说话！该死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佑泽，千万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力量。我不找你，才找不到。我要是想找你，天涯海角，也会伴着你。”
“不要说话！”赵佑泽嘶吼，那把拿刀拿枪的手此刻哆嗦得像筛子，无措地看着大口的鲜血从女人的嘴角溢出。
眼泪糊了他那张脏污的俊脸，眼里的痛楚蔓延到屏幕外，“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恨你啊！”倪恩裳还在笑，一字一顿，从胸腔里挤出来，“哥哥，还记得那条青石巷吗？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我是她呢！从那时起，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你。”
女人的眼睛带着笑，温柔地凝视神色茫然的男人，缓缓地闭上眼睛。
开头的悠长粤语再次出现。
倪恩裳和赵佑泽的回忆，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撑着油纸伞的小小少女站在巷子里，抚着胸口，失神地看着大哥哥的背影，渐行渐远。
雅青色的雨天，渐渐地暗了。
黑夜降临，萤火虫似的绿光，一颗，一颗，在苍穹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越聚越多，幻化成一个日记本，纸页翻飞。
簪花楷体小字，清晰，刺目。
第一年，偷窃八箱子弹。
第二年，传递二十二次情报，偷窃二十八箱子弹。
……
第五年，传递十七次情报。昨儿不慎，被发现了。今晚逃走。我能去哪？前线吧！我不想活了，也活不久了，可总得去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