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色明亮动人,海滨的风光更是动人,一栋三层木质海景青年公寓的二楼公共阳台上,一群来自各地的男男女女围成一圈或是弹吉他或是唱歌或是喝酒聊天,热闹又年轻。
江慕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看他们鬼哭狼嚎的样子。偶尔有人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玩,兴致来了便过去,没兴致时便勾嘴笑着不说话。来主动找她的大多是自认为还算帅气的男孩子,却偏偏在她勾人的狐狸眼中节节败退,不敢轻易再去勾搭。
这是在江城的第十二天,住过一段时间的旅客都知道旅馆有这样一个漂亮又难以掌控的女人,白天时候在睡觉,晚上会出来阳台喝酒看别人闲聊,即使偶尔加入也不多说话,从来只是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玩得极为熟练,最可怕的是酒量比任何人都要好。因此想要从她身上套话的无一成功,反倒是他们都把身家背景全都交代,酒精作用美人勾笑,很容易便失了心智。
然而江慕桑其实对他们的故事大多不感兴趣,只是无聊消磨时间罢了。
今日亦是如此,白天睡觉,她的作息时间已经彻底颠倒过来,能够整夜清醒,然后在七八点钟人群开始活动时拉上窗帘躺在大床上入睡,直到夜晚五六点黄昏时刻才迟迟醒来,到楼下吃饭。旅馆的前台是个年轻的女孩,对她有着微微的敌意,因为她喜欢旅馆老板的小儿子,而那小儿子对她格外照顾,知晓她的作息习惯之后天天帮她准备好早餐晚餐,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清亮的喜欢。
江慕桑无意参杂到别人的事情中去,不过对小老板的照顾照单全收,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和他还有那个前台小女孩去逛夜市。
这里的夜市也有着Z国的特点,热闹非凡,吃食饰品玩意都有,算不得精致,只能说还不错。
贝壳类的小饰品挺多,偶尔看得顺眼江慕桑也会买下来,或者自己留着,或者送给那个前台小女孩,至于原因,大概也是因为看她比较顺眼。虽然这个小女孩对她有着微微的敌意,但是却没有恶意,甚至性格还会有些小别扭,在她送她小饰品之后第二天还会特意给她买小吃。
总之,在这里的生活格外简单,说不好听一点大概就是无所事事。有时候在黄昏里醒来盯着头上的木质天花板还会生出一种恍惚感,好像离那个繁华的城市繁华的生活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足够忘记一些小事情,久到似乎连那些人的模样都不清晰起来。
江慕桑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就像当初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跑了出来,那天在那混乱的一群人中跑出来之后什么都没有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就去收拾了行礼带上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现金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跑到了高铁站买票,随便下了车之后又转了火车,最后是不可查证的私人客车,恍了许久,在江城下车,海风猛烈吹在脸上上才稍微清醒,然后就找了这家旅馆住下来,一住就是十二天,没有任何人打扰。因为在她恍惚地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将电话卡抽出来随手丢了,到现在都没有去补办。
她也没有去补办的欲望,也暂时不考虑买新的,目前这种状态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电话卡。
孤家寡人,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最深切地感受这个词。
自我放逐第十三天,江慕桑为了从那一场场噩梦中逃脱出来,终于开始在白天出门,找了辆载客车去市区,买了绘画工具和日记本,各种颜色的画笔,锋利的削笔刀,水彩。然后从市中心的高档餐厅打包了一份精致的牛排拎回来给那个前台小姑娘。
“江姐你真是大好人!”
前台小姑娘觊觎那家店的牛排许久,却因为高昂的价格始终没下定决心去吃一顿。江慕桑这一举动立即收买了她,连那点小小的敌意都暂时抛诸在脑后,对她的态度越发好了。
“七块玫瑰花糕。”江慕桑将牛排一放直接说出目的。
前台小姑娘有天早上给她带了玫瑰花糕,十分符合她的口味,只是市场上买不到,那是她妈妈做的。
“好的,没问题。”
得到肯定答案的江慕桑心情似乎好了些,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整理今天一早买来的东西,又自己打扫了一下房间。她不让旅馆的清洁工进来,一开始情绪太过糟糕没有心情,几天后便自己打扫,连旅馆提供的洗漱用具都不要,第一天坐车累极和衣而睡,第二天醒来让人帮忙买了床单枕头被子洗漱用具,她越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哪怕仔细清洗过并消毒。
等一切弄完又去洗了个澡,下午太阳没那么强烈的时候换了一身波西米亚风长裙,将头发随意拢在脑后扎起来,带上草帽背着绘画工具便出门去,寻了个阴凉与人群有一定距离又安全的地方支起画架,租了一张小凳子便开始画起来。
阳光,海滩,树木,沙滩,礁石,没有半个人影在画里。她最讨厌画人物。
待到傍晚来临,江慕桑才起身走回去。前台小姑娘看见她露出笑容,小酒窝在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显得格外可爱。
“你今天去画画了吗?真厉害。”说着又弯腰拿了一个袋子出来,“给,我妈妈知道你喜欢,特意又做了几种口味的,你试试看。”
江慕桑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形,不过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来,想了想,将今天随手在那卖饰品地方买的项链拿出来放到她跟前,“送给你。”
前台小姑娘这时却推却,“不要,这是今早你给的牛排的谢礼,不需要再给我什么。”语气中竟有一些不高兴了。
见状江慕桑立即收回来,前台小姑娘这才重新笑起来。
“如果你觉得好吃记得跟我说,我妈知道会高兴的,她向来以自己这个手艺为荣,可惜我家都不喜欢吃甜的,只有我老爸为了讨我妈欢喜才会每次装作开心地吃下几块。”
“你爸喜欢你妈。”江慕桑心口觉得闷,不再继续说话转身回了房间,放下绘画工具又到洗漱间清洗自己,刚出来没多久就听到敲门声,是那个旅店老板小儿子,手上提着餐盒,对着江慕桑傻笑,“今天的晚餐。”
江慕桑接过,刚想像往常一样拿了就关上门,突地就想起那个前台小姑娘的笑容,顿了下,对门口的小老板道,“今天的餐费还是从前台扣(她在那里放了一些现金),以后就不用帮我送餐了,谢谢你。”
小老板的笑容立即消失,明显愣了下,想问什么,却在看到江慕桑那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顿住,点点头。
江慕桑没有犹豫便将门关上,将袋子放在桌上,刚想吃,视线瞥到放在一旁的袋子,顿了顿,还是拿过来打开,糕点的甜味立即传出来。
江慕桑将包好的牛皮纸一包包拿出来打开,各种口味吃了下,发现最喜欢的还是玫瑰花的糕点,便将其他的包好,一块块吃起来。
原先她没有那么爱吃甜味的,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喜欢上了,尤其是前台小姑娘她妈妈做的糕点,吃起来跟外面的一点都不一样。
三四块下肚,已经有了饱感,然而依旧没有停止,一块又一块地拿起来吃掉,胸口闷得有些发疼,眼眶也似乎有液体要涌出来,可是抬手一摸却是一片干燥,没有半点眼泪。
江慕桑进食的动作便随之停了下来,将桌上的食物收拾好,拿着衣服便去浴室。她该庆幸这间旅馆的三楼房间带有浴室浴缸,让她再控制不住要去酒吧那种云龙混杂之地时能泡个澡冷静一下。
这里不是她的地盘,没人护得住她。
现在因为够糟糕了,不能让自己变得更糟糕。
沉入水底,待感到窒息之时浮上来,又沉下来,再浮上来,如此反复,直到脑袋清醒过来才停止这种自虐一般的行为,将浴缸里的冷水换掉,重新泡澡。
等到再次从浴室里出来,二楼的公众阳台处又热闹起来了,不知道又来了哪些新人,或许其中那么两个有有趣的故事可说。
江慕桑擦干净头发换了衣服下去,像往常那样先到前台买几瓶鸡尾酒,顺便告诉前台小姑娘她妈妈做的糕点很不错她很喜欢之后,便打算提着酒走上去。
这时候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慕桑。”
江慕桑微微侧过身子抬眸,只见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来人一身风尘,看着她却笑得温和,像陌上花开,公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