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淑慎并没有回房去睡,而是和宜文公主睡到了一个房间。
宜文公主夜间睡觉自然需要有人照顾,因此淑慎和渡儿就在外间,宜文公主在里间,她们在外随时听着宜文公主的传唤。
本来晚饭后淑慎要回去的,谁知宜文公主说要她陪着下棋,下了两局,淑慎全都输了。见宜文公主尽显倦色,便要劝她早些休息。宜文公主便随口道了句让淑慎睡在这里。
夜里降了温。
渡儿给淑慎掖好了被子,又去给宜文公主多加了床被。
外面风声阵阵,像是人的呜咽之声。
淑慎夜里被噩梦惊醒了好多次,同一个梦,都是风祁川将她绑到了那个小树林里,没有去救她,她也没有遇见明池,眼见着天暗了下来,还有野兽的叫声,黑暗的林子里闪着鬼火,她又害怕又难过,期盼着风祁川能够出现,期盼着,期盼着,她就醒了。
她还陷在梦中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叫,淑慎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渡儿从淑慎的身边爬了起来,立即跑到里间。
淑慎也跟着去了。刚才那声惊叫,好像是宜文公主的。
柔柔的夜明珠的光辉下,宜文公主的脸苍白的像片纸。
她以手触碰着额头,说道:“刚才被子被我踢到了一旁,我有些发冷。”
渡儿赶紧将被子拉好。
宜文公主抬头,恰好看到了淑慎,她微微怔了下,嘴唇一动,那一刻,淑慎觉得,宜文公主想要呼唤出一个名字。
她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淑慎,你睡在我旁边,防止我踢掉被子。”
渡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莫测。
“公主,要不要,将叠音公子请来?”渡儿问道。
宜文公主摇了摇头道:“渡儿,你出去吧。”
淑慎躺在了宜文公主的旁边,宜文公主突然拉住了淑慎的手,闭上了眼睛。
将睡未睡时,淑慎听得一句梦呓般的话语:“阿陵,我落了水,你一定要拉我上来啊。”
阿陵?
一片寂静中,宜文公主的声音虽然温软,但清晰地落入了淑慎的耳里。
这个阿陵,是霍齐陵吗?
一瞬间,淑慎突然想起来,宜文公主的公主府内,好多事情的名称里都带了个“陵”字。思陵湖,望陵亭。思的是谁?望的又是谁?
淑慎迷迷糊糊的想着,脑海里不知不觉的将沁荷园里的公子们给想了一遍,他们之中,多数皆是妩媚娇柔,带有阴柔之气的少年,或多或少,都有些像霍齐陵。而叠音,一派娇弱,一袭红衣,更是有几分霍齐陵的风采。
只是,霍齐陵性格怪诞,风流不羁,这一点,沁荷园内倒是没有一个人像的。宜文公主好像喜欢听她的话的少年,所以每一个宜文公主宠幸过的少年,在宜文公主的面前都比较规矩,从来没有像霍齐陵那般不守规矩的。
还有,明池那样喜欢宜文公主,但他和霍齐陵却没有丝毫相像之处,所以他才会那般讨厌叠音,一开始也不喜欢自己,还说自己长得像他的敌人,情敌也是敌人,她长得像霍齐陵,所以明池在让她做第二件事时并不在乎她的死活。
不过,自己虽然长得像霍齐陵,但是自己是女的啊!难道宜文公主爱霍齐陵爱到疯狂,就凭借这个容貌,便会对她好?
淑慎想也想不通,也不愿意在大晚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索性忘了这些,直接又睡了过去。
下半夜,淑慎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做噩梦。
只是,第二天,淑慎醒来时看到宜文公主还在睡着,脸色有些青白,她一时手痒,给宜文公主把了把脉,摸了下她的额头,发觉她染了风寒。
因为沈留意年纪过大,受不了舟车劳顿,便没有来文厘山,随行的大夫为宜文公主把了把脉,配了几幅药。
宜文公主平日里看着虽然是柔柔弱弱的,但毕竟气场强大,也没有人敢小看过她。这次她一病,便是真的病情汹涌,直接躺在了床上没能起来。
淑慎每日和渡儿陪在宜文公主身边照料她,为她端药送水,也失去了下山的兴趣。
宜文病后第三天,上亭候便来了。
本来淑慎以为依着渡儿的性子,上亭候是不能进去的。毕竟渡儿陪在宜文公主面前多年,知道宜文公主要面子,不会让别人看见她这副憔悴苍白的模样。
但渡儿这次只是淡淡的道:“公主这下病了,侯爷进去看看也好。只是公主实在是没有力气笑了,还望侯爷能够少说些话。”
上亭候深深看了渡儿一眼,平日里笑的欢快的容颜也似蒙上了一层霜雪,俊美艳丽不改,眼中光华不减,浑身的轻薄气息却在瞬间消失了。
淑慎看着他那越加苍白的容颜,一瞬间,觉得上亭候对宜文公主,好像也是不同的。
他大快步进去,衣袂带风,锦绣红衣似染了血般凄艳。
此前淑慎不敢相信这样一位看似稚气未消、柔弱单薄的少年能够带领八千死士包围驻扎十万兵马的玢城,于刀光火焰中擒了不可一世的齐王,但这一刻,看着他的背影和步伐,淑慎莫名的便相信了。
渡儿和淑慎都在门外,应该都是想着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
但不过一刻,淑慎听见了宜文公主的带着怒意的声音。
“霍齐陵!”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宜文公主如此失态的发声,而且,早上去见宜文公主时,她还不愿意张口说话,似乎是十分疲累。
接着,便是杯盏落地的清脆声响。
渡儿和淑慎冲了进去。
上亭候红衣被泼了药汤,看起来一塌糊涂,苍白的面上印了鲜红的指印,靠近眼睛的那片皮肤上,被指甲抓出了血。
宜文公主半坐了起来,脸色亦是无比苍白,原本清明冷静的眼睛,满是痛苦。
渡儿上前扶了宜文公主,声音里带着心疼:“公主……”
宜文公主的手指指着上亭候,眼睛轻轻的闭上,缓声道:“霍齐陵,你出去。”
她的声音本来极为沉稳,虽然很轻很冷,但是吐字发音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此时,却带着微微的颤,掺杂着莫名的情愫。
说完这句话,宜文公主“哇”的一声吐了一被子的药汁,苦涩的味道压过了这满室燃着的兰香。
渡儿轻轻地敲打着她的背,她本想着深吸一口气,结果就直接昏了过去。
淑慎看向上亭候,他红肿了一半的脸,脸上并无表情,就连眼里,也隐匿了所有。他本是应该永远一副轻薄笑着的模样,贱贱的开着玩笑,以他那幅年轻稚气却也美到极点的面孔惑人,永驻颜,容颜本永驻,他的容色未变,淡淡的站在那里,好似长了许多岁。
渡儿双手抱住宜文公主,也看向了上亭候,哀声道:“侯爷,您……”
不知为何,淑慎总感觉渡儿这是想要哀求上亭候留下来,但渡儿毕竟在宜文公主身边待了这么长的时间,知道宜文公主的脾气,这话刚刚出口,她便又咽了回去。
上亭候转身,刚刚迈了两步,淑慎看着他的身形和步履,知道他正要离开这里,离开这满地狼藉。
他迈了两步,又转身大踏步的走到了宜文公主的面前,从渡儿的怀里抱回了宜文公主,他道:“你们出去,她醒来了,不要告诉她。”
淑慎看了渡儿一眼,两人走了出去。
这被子上的污秽,满地的杯盏碎片,都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