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慎抑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抹了一把脸道:“你别说话了。”
苏符又是笑了一下,他道:“姑娘愿意为在下掉泪,在下死而无憾。”
淑慎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猛地一阵大力将她拉入了苏符的怀中。淑慎睁大了眼睛,冰凉而柔软的物体轻轻地擦过了她的唇,接着,她被松开了。
苏符再也说不出话了。
淑慎上前摸了摸苏符的脸,他的脸是冰凉的,连残存的温度都没有,她的手指探到了苏符的鼻尖前,没有呼吸。
不久之前,苏符还在淑慎的耳边呼着温热的气息。
沉沉夜色里,北风呼呼的吹着,淑慎擦了擦眼睛,接着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无星无月,只有白雪闪着光辉,淑慎摸索着擦了擦苏符的脸。
苏符生前一定是很爱干净的人,他总是穿着浅色的衣袍,衣容都是无比的干净。他的月白衣袍和雪白狐裘都沾了血,浸成了血色,淑慎叹了口气。苏符是京城三大公子之首,文雅风流,姿容双绝,四月繁花中,春风得意,数九寒冬里,梅园生香,回眸一笑间风采纵生,如今却要葬在这光秃秃的西北荒郊野外里,和凛风作伴,望高山连绵。
淑慎将她的帕子折叠好,放在了苏符仅余的左手袖子里,接着喃喃道:“看在苏兰琢的面上,我就将你给埋了吧。”
土地被冻住了,硬的拿铁锨都铲不开,更别说此时的淑慎连一把剑都没有了,她那双手,纤细柔弱,怎么能将冻土层给挖开。
四周白雪皑皑,雪虽然被冻着,但还是柔软的,淑慎想着苏符来了长灵之后便穿着这雪色的狐裘,他又是文雅之人,将他埋在雪中,也是件风雅之事。但春将来,雪终会融化,苏符十分珍重他的脸,想必也珍重他的身子,若雪化之后,他暴露在这荒野里,被秃鹫啄,被狼狗撕,她想着心里也很难受。
淑慎在夜色里摸索着,她从雪中摸到了一些树枝,她在雪中爬行着,碰到树叶树枝便捡了起来,如此,她也是收集了许多树枝树叶。因为雪并没有融化,这里天气又寒冷得很,这些树叶树枝还是干燥的。淑慎将这些树叶树枝埋在了苏符的身下和四周,接着从怀里拿出打火石,轻轻一擦,火星落到了苏符的狐裘之上,他的狐裘轻软,沾火即燎了起来。
温暖的火光里,淑慎看清了苏符的容颜,他依旧好看,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还带着些笑意,长眉入鬓,双目轻闭,挺秀的鼻梁仍旧是翘着的,唇色浅淡,泛着些白,微微向上勾起,就像之前他每次见到淑慎时的笑容一样。
淑慎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那样大胆的称呼她为“姑娘”了。火光温暖,照的淑慎的容颜也柔和几分,消退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温柔来。
淑慎居然不忍心去看他。
淑慎喃喃道:“来生,你不要碰见我……”
话未说完,淑慎又道:“如果你实在是想碰见,那你就变得好一些,我不是说你现在不好,但也不能说你好,我……”
淑慎觉得自己说的话的确是很乱,像她的心一样乱。
淑慎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苏符的血,袖子上也是,这样一擦脸,她之前就带了一些血迹的脸上染了更多的血来,但她并不知晓。淑慎的眼睛略有些红,她道:“你说你,若是像我和上亭候一样该多好,我们就做个普通的朋友,你这么聪明,还会说话,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不过来生,你别藏那么多的心思了,很累。”淑慎咬了咬唇,道,“我也挺讨厌西北的,这里风大,寒冷,地势崎岖,还出了长灵候这样狠厉的人,我想你也不喜欢,所以,你的骨灰,我会带走一把,带回京城,你之前说要陪我看三月桃花灼灼,这次回到京城,我就将你埋在桃花树下。”
“带不走的,这里风大,我二哥说过,西北的风能吹到天下各处,那你就随着这阵风去各地看看吧。”
“我一直都很想做个闯荡江湖的女侠,谁知最后要困在万丈宫墙之下,就算是死了,我的尸体也不会被火化,肯定要入皇陵,生死都不能随心所欲,你就替我看看,看看安南是不是诗情画意,楼阁婉约,看看道景北部的黄沙漠漠,安北能够看到海,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海,以后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你就替我全看了吧。”
天色将亮时,火光已经全灭了,风一吹,骨灰和树枝残烬都飞了起来,淑慎抓了一把骨灰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香袋里,接着翻身上了苏符的那匹白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群山遮掩中,隐隐可见东方亮了一点,远处一棵大树掉光了树叶,在深蓝色的背景中显得无比萧瑟。
风声小了很多,淑慎感到脸上一阵凉意,她抹了抹脸,扬鞭策马。
走上了正道,不出十里路,淑慎便看到一列军队迎面而来,为首的是沈璋。
沈璋乍一看淑慎,大喜,驱着马上前道:“林大哥,原来你在这里,陛下和花将军找你都要找疯了。”沈璋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士兵去四下通知旁人。
自然没有人能想到淑慎居然会出现在暗坪城的北侧,按照常理来说,苏符应当是去往西行才对。
淑慎勉强道:“怎么了?沈璋,昨晚把长灵候给擒住了吗?”
沈璋和淑慎并排走着,他道:“没有,长灵候带领一千精锐跑了。百里参军带了人去追了,我估计追不到。”
淑慎没精打采的道:“哦。”
沈璋本以为他最后的那句话会让淑慎发脾气怼他,眼下见淑慎的眼睛里空无一物,神色呆滞,脸上和衣服上还带着血迹,有些讪讪的道:“林大哥,你怎么了?”
淑慎脑子里轰轰的响,自然没有听清沈璋在想什么,沈璋一连说了好几遍,淑慎才反应了过来:“怎么了沈璋?”
沈璋:“……”
沈璋道:“我没怎么。”
林大哥这是太不对劲了!
沈璋小心翼翼的道:“林大哥,你是不是被吓坏了?”
一般来说,林大哥应该是正气凛然地昂首挺胸道:“怎么可能!这点小场面能吓坏你林大哥么?”
但淑慎神情萎靡,看上去有些恍惚的道:“大概吧,也许是这样。”
沈璋:“真的被吓坏了?对了,昨晚被人都说你被苏符那叛贼给劫走了,那苏符呢?被你杀了?林大哥,你好厉害呀!”
淑慎抿了抿唇,清醒了一些,她摇摇头道:“苏符死了,不是我杀的,是陛下射了一箭。”
沈璋知道这个林大哥最是崇拜陛下,眼下看着林大哥心情不好,想着夸赞一下陛下林大哥肯定就有心情了,忙道:“是吗?陛下好厉害啊!我们这等小兵小卒最是崇拜陛下!”
他本以为林大哥会抖擞精神和他一起疯狂的赞美陛下,谁知林大哥只是点了点头,接着神游天外。
沈璋:“……”
不对劲,真是不对劲!
刚才沈璋让人去通知风祁川了,因此,两人溜达着溜达着就和风祁川的军队碰上了,起初淑慎没有觉察出前面有人,直到沈璋拉了她一把并且翻身下马行礼淑慎才意识到。
淑慎抬眼,正对上风祁川那深邃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