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是这样,不过他却是十足的自卑,那伤口提醒着他的身份卑微这个不争的事实。
“害羞了?”
小灯儿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一股大力忽然将他抱起来,下巴被人轻轻捏住,强势的与之面对。
“你!”
他有些恼怒,白白的面皮发胀:“放开我!”
林如松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太监,漂亮的简直好似一个女娃娃。
其实,论样貌,小灯儿也算不得是最出挑的那一个。可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
特别是那侧影,他有时候总是会从他身上看到姚青的影子。
小灯儿的年纪不大,姚青病逝的十年之后,他才出生。
可莫名其妙的,他总是会将两人弄混。
甚至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当年与姚青在一起的感觉。
他在东花市大街给他置办了宅子,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还将玉兰给弄过去,为的就是护住他的身份。
然而这一切,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官拜一品,位高权重,他已经不再需要那些阿谀奉承。
所有人都顺着他,而唯独会给他脸色看的小灯儿,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羞气质,叫人迷恋。
所以,从一开始的偶尔回来,到现在,也逐渐衍变成了十天一次,七天一次,五天一次,到现在,每天不来看看,总觉得魂丢失在某处一般。
他知道小灯儿恼他,便对他更加的好。对外,人都知道他养了个女人。
玉兰这个摆设做的很好,适当的也会在外面露露脸,甚至将家中的夫人都给瞒了过去。
……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时,身边只剩下了空空如也。
这是他一惯的规矩,不管再晚,都是要回宅子的,从不在此过夜。
小灯儿甩去心头的涩,命丫鬟打了洗澡水来,好好的泡上一泡。
舒舒坦坦的泡了会儿,这才起来换衣裳。
说真的,他也习惯了。
他哭过,闹过,甚至想要死过,可林如松是谁?那老狐狸想要一个人,多的是手段。
虽说不是离不得,可到底也沾染了几分坏习性。
谁愿意天生当奴才,谁又不愿意荣华富贵加身呢。
譬如现在,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中端的是美味珍馐,捧着绫罗绸缎。你送青盐,我拿罗帕,便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些纸醉金迷,逐渐消磨了他最初的意志。
燕窝尝了两口便推开了,衣裳的料子也瞧着有些老气横秋。丫鬟们惴惴不安,连忙鱼贯而出,又换了新的来。
小灯儿的心中很是鄙视自己。
然而他又能如何?
逃不得,跑不得,他也知道,这些个面上顺从的小丫鬟们,背后指不定将他给骂成了什么样。可心口的怨怼,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化去几分。
口中的涩越来越浓,似乎,只有那香浓的梅子酒才能压住几分。
醉眼朦胧的日子越来越久,而且每次在之前他都要吃上两盅,只有在吃醉了之后,才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一直到某一天,玉兰敲响了他的门。
“我那儿昨得了两篓子杏子,我吃着有些甜了,特意送给妹妹。”
妹妹二字一出,她顿时捂住嘴,不好意思笑道:“后宅里都是姐妹相称,猛然如此,我倒是不知如何称呼了。不过你比女儿还要娇艳 几分,也难怪尚书大人只中意妹妹一人了。”
小灯儿木然着一张脸:“我不是你妹妹!”
“好,不过是个称呼,其实叫什么都不重要。”玉兰哎呀一声:“都忘了,这杏子吃上去,有些甜了。我有了身子,不能吃这个,思来想去,便只有送这边较好。毕竟,你一辈子都不必有这个苦恼了。”
说罢,站起身来,不顾小灯儿苍白的面色,轻声道:“从前我在乾清宫的时候,听说坤宁宫的芷兰十分聪慧,曾经有缘,说过几句话。”
小灯儿的面色变得十分可怕,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原本放在桌上的双手,也不自觉的蜷缩起来。
“呵呵,别在意,不过是普通的话话家常罢了,想来,你也是不愿听这个的,怪我,瞎耽误你的时间了。”
“你们!”
在玉兰的脚步快要迈出去时候,身后的小灯儿终于忍不住了。
他声音低沉,不仔细便听不清楚:“你们说了什么?”
玉兰轻笑:“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们这些宫女之间的谈话罢了。”
“我在宫中这么多年,自认比她要久一些,见她冰雪聪明,人也懂事,便奉劝她等到年纪便求管事姑姑放她出去,回头选一户好人家嫁了。这宫里看似荣华富贵,却要我们女儿家要一身来交换,实在不值呢。可没想到,她却说。”
“她说什么?”
玉兰佯装惊讶:“你为何如此在意,莫非,你与芷兰相识?”
岂止相识?
他原先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太监,只因与芷兰是老乡,芷兰可怜他,便将他弄到坤宁宫,掌管着宫内烛火。事无巨细,手把手的教着。
在他心中,芷兰不仅仅是一个家人那么简单,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也曾经有过那种想法。不过很快的打醒了自己。
这辈子,活着的时候,就在宫里伺候,死了,就被送到中官村去埋了。每年有小宦官统一的去烧个纸,便是满足了。
“她,她是我姐姐。”
“啊!”笑容重新回到玉兰脸上:“原来如此,那我便将她的话告诉你也无妨。”
“她说,这辈子,看惯了人情冷暖,情爱滋味,想来也不过如此。倒不如在宫里一个人落的清净,等到老了,便寻一宦官,两人做个对食,如此,也是一生。“
”我 听她的意思,似乎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呵呵,不过那会儿总听她提起过一个叫小魏子的……“
“啪!”
小灯儿的面色忽然很难看。
“你怎么了?”
玉兰假装要上前关心,却被小灯儿狠狠的推开:“对不起,你先出去。”
他怕,怕自己会失控到在众人面前狼狈不堪。
玉兰走了,将他的坚强,也一并带走。
原来,原来她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口中喃喃着一个名字:“小魏紫,小魏紫。”
玉兰说错了,芷兰说的不是小魏子,而是魏紫。
这是他入宫之前的名字。
那会儿跟着讨饭的乞丐姓魏,收留了他们几个孩子,按照吃成红绿青蓝紫排名,他是最后一个,便叫魏紫。
那会儿芷兰总之笑话他一个男孩子,却取了个花儿的名字。还因为他年纪小,叫他小魏紫。
食盒里会给他留些食物:“小魏紫,今儿是金银卷,你最爱吃的。”
送来一套棉衣:“小魏紫,这是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试试看?”
端来药,温柔的手背贴在他滚烫的额头:“小魏紫,要快些好起来啊,宫里,从来都容不得生病的奴才。”
小魏紫,小魏紫……
没想到,她老了之后,竟然是想要跟自己一同老去。
然而,他们却已经是阴阳相隔。
他甚至开始庆幸,庆幸芷兰已经永远的闭上了也安静,不然,看到这么肮脏的自己,会不会露出嫌恶的表情。
“啊!”
他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将桌上的东西尽数的推到在地。
也不管外面人会如何惊讶,总之这一刻,他需要宣泄这么久的压力。
他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芷兰若是地下有知,也会失望的。
而他不想看到芷兰那失望的眼神。
林如松安慰了几天,却见他依旧如此,不免有些生气,之后好几天,都没有再来。
他有些庆幸,觉得自己的法子是奏效了。
可玉兰再一次的到来,却打碎了他全部的幻想。
“过几天,我便要走了。”
这一次,她并没有再装出委屈的样子,而是一脸淡然。
一直在坤宁宫伺候的小灯儿,有着超出女子的敏锐直觉,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玉兰不是盏省油的灯,所以现在露出真面目,也不奇怪。
“是吗?”他很是冷淡:“祝你一路顺风。”
玉兰忽然龇牙咧嘴,冲着他恶狠狠道:“你个假凤虚凰的恶心东西,早晚你会遭报应的。”
小灯儿默默的转过脸,压根不理睬她。
玉兰突然笑了:“不过,我却更可怜你。”
“可怜你,心上人被人杀害,自己却束手无策。你说,你不是可怜虫是什么?”
小灯儿猛地攥着拳头,他知道,玉兰只是在胡说八道。芷兰的死,是李德海所为,是崔文茹两人一起谋杀了她。
“我不想听你在这里犬吠,你若是不走,我便要叫人请你出去了。”
“不用你请,我自己会走。我只是替芷兰可惜,替皇后可惜。如今林如松将自己的儿子送到皇宫,冒充皇后的女儿,而真正的金枝玉叶,早早的就被他偷梁换柱。芷兰生前那么忠于皇后,若是知道你竟然与林如松一起狼狈为奸,不知道多失望呢。”
“你说什么!”
小灯儿猛然站起身:“不可能,皇嗣重大,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昏倒,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小灯儿仔细回忆之后,瞬间面如白纸。
“不可能,不可能。”
尽管不停的喃喃自语,可他心里早已经清楚的知道,玉兰说的,未必是空穴来风。
那个夜晚,他守在坤宁宫的外面,皇后娘娘已经疼了好久,稳婆和太医都在里面,丫鬟们也忙成了一团。
做为坤宁宫里的公公,他自然是要尽职尽责的看好院子,省的有意外发生。
可没想到,却意外瞧见了林如松。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着一队穿着甲胄的士兵,看的他心中一紧,连忙上前。
“林大人,娘娘并未传唤,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便听到他身后丫鬟拎着的竹篮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他心中一紧,尚未上前,便感觉到脑子上传来重重的疼,紧跟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看来,林如松很有可能,换走了皇后的孩子。
小灯儿攥紧了拳头。
他还记得,芷兰每回在跟他提起皇后的时候,是多么的崇拜。宫里的主子,就没见过那么和蔼的,待她们也都好。
若是日后皇后诞下了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她一定要亲手带,皇后娘娘生的孩子,性子一定很温柔。
可现在,她心心念念惦记的小皇子,竟然是假的。
是林如松的孩子。
他李代桃僵,骗过了所有人。
“今日我便走了,不过走之前来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曾经的位置。难道说,因为此时此刻被关在这里,就将前面的主子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这种舒适的金丝雀生活,不想离开了呢。”
“我没有!“
小灯儿愤怒的咆哮,引得玉兰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也相信,你没有,你可是坤宁宫的大总管,皇后娘娘的得力助手,芷兰的心上人。又怎会这般龌龌龊龊的苟活呢?”
没错,她的谎言很单薄,单薄的一戳就能戳破,可这又如何?小灯儿的心头一直都惴惴不安着,只要再稍微加一根稻草,他就能溃不成军。
她玉兰一生都是为了名利追逐,最看不起的也是这种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在眼前竟然不要?还要去立什么贞节牌坊?真是令人作呕,既然她得不到,那便送他一程好了。
然而,她的路还长着呢。
玉兰走后,小灯儿一个人默默的坐着。
玉兰的话还在耳边,一句句的震荡着他的心。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的抬起头。
眸中哪里还有之前的迷茫,一股锐利的光芒,重新充斥着,仿佛洗涤了整个灵魂。
我不会忘记我的身份的!
小灯儿狠狠的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