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府,正厅,
天机老人端坐于太师椅上,神色冷肃,大有一副暴风雨袭来的阴沉感,戴着扳指地拇指摸索着略有发皱地书信,书信上隐隐可见娟秀的字迹。
四周皆是一片死寂,下人们俯首恭候一侧,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生怕这府中最大的主子盛怒之下,将赏上自己一顿板子。
家丁匆匆走入,来至殿中央屈膝跪下,“禀大人,府中上下都找遍了,却是不曾见到大小姐。”
他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阮云烟。
管家见自家老爷脸色越发阴沉,忙上前对那家丁轻喝道:“还不快些下去找?”
“不必了。”太师椅上的人终是开了金口,他沉声道:“都下去吧,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若是莫雨身上的秘术当真是烟儿所下,那么烟儿自是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不要踏足京城。
失传百年的秘术,怎可突然便现世并降临莫雨那不足半百的人身上……
这世上得秘术真传的至多不超五人,而他知晓的所知晓的除了他便是逍遥派掌门。
至于逍遥派掌门,想来深居简出,自是难以与莫雨有所牵扯,至于旁人,却又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再联系与莫雨有仇怨之人,就近考虑自然当属阮云烟,再者,他亦是曾听慧儿提起,阮云烟先前曾多次进出他的藏书阁,而那秘术之法便藏于藏书阁之中。
天机老人惆怅摇头,她已是过半百之人,本想着颐养天年,却不想竟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
若是离枭当真将疑心转移至阮云烟身上,他又该如何是好?
公道与师徒情谊,以及他的亲身骨肉,他又该如何抉择?
正当他沉吟之际,一家丁匆匆走入,来至天机老人跟前跪拜后禀报道:“禀报大人,昨日那布衣男子已是在偏殿恭候。”
天机老人面色一沉,沉声道:“本座知道了,下去吧。”
道罢,当即拂袖而去。
来至偏殿,果真瞧见了负手而立的布衣男子。
那布衣男子转过身,见是天机老人,示意他将家丁屏退,天机老人照做,待偏殿唯有他二人之时,离枭方才取下人皮面具,复又恢复真实模样。
“见过……”天机老人正欲行礼,离枭忙道:“尊师不必多礼。”
天机老人扬唇浅笑,示意离枭坐下说话,他亲自为离枭沏上一壶好茶,“不知皇上此次微服私访,寻我有何贵干?”
离枭接过天机老人递来的茶水却是来不及饮下,一脸严肃道:“朕此次前来,是想知晓能否有法子延长雨儿的寿命……她现如今只剩下半月的时日,可半月内,朕未必能寻到那下次秘术之人。”
他无法保证他半月之内便能寻到那对莫雨下秘术之人,是以,寻到法子延长莫雨的性命自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天机老人沉思片刻,却也未曾隐瞒,吩咐下人前去书房取来一匣子,将精致的匣子打开,呈现在离枭跟前的正是一枚红褐色的丹药,天机老人将丹药递给离枭,郑重道:“这本是我打算留着关键时刻用在皇上身上,可现下既是皇上亲口向我讨要,自是不能藏着掖着。”他顿了顿,又是一笑,“我知道,你很是看重那丫头,若是她死了,只怕你也难以独活。”即便是存活下来,只怕下半生也是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很是清楚离枭的心思,是以才不愿阮云烟入宫为妃,将自己的青春与下半生赔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他多次阻拦,却不料阮云烟竟是越陷越深,甚至现下已是对莫雨动了杀机……
离枭接过匣子,眸底是难以抑制地欢喜,“朕谢过尊师。”
天机老人示意他不必多礼,他好似随口一问道:“不知皇上对那下次秘术之人可有线索?”
离枭轻摇着头,神色低落,“是朕无能,竟是连朕的皇后都护不周全。”
天机老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宽慰道:“你是皇上,身上肩负着家国重任,自是有你顾及不到之处,你也莫要如此自责。”
离枭许是觉着自己失态,敛了敛心绪后随意寻了个话题,“不知云烟回府后可有再嚷嚷着回宫?”
天机老人眸光微闪,笑了笑道:“前段时日倒是嚷嚷着回宫,近日来倒是少了些,她自幼被我惯着长大,性子难免骄纵了些,还请皇上见谅。”
离枭眸色深深,好似意有所指,言语中暗藏着另一番深意,“若是云烟仅是张扬跋扈了些,朕自是会瞧在年幼与她的情分上既往不咎。”言下之意,若是阮云烟一旦触及他的底线或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他离枭定是会禀报办理。
“自得如此。”天机老人唯有随声附和。
离枭薄唇轻扬,眼底闪烁着叫人道不明的眸光,“朕记着,小时候,朕最崇拜尊师的,便是尊师的大公无私,尊师一直是朕年幼之时心目中的大英雄……”
天机老人摇头轻叹,微微垂下眸子,“不过是当初年少轻狂罢了,如今老了,难免对心爱之人或是心爱之物寄予的情感多了些。”
“人之常情,朕自是能够理解。”离枭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弧,“朕尚有政务需得处理,便不在此多加逗留,先行告辞。”
天机老人起身,俯身恭送,“恭送皇上。”
离枭并未将他扶起身,而是深深地、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后方才淡淡道:“这枚丹药若真能替雨儿延长寿命,朕便是欠了尊师一个人情……”见他有推脱之意,离枭又是接着道:“尊师莫要推脱,雨儿是朕心目中最为重要之人,是朕唯一的底线,也是朕视如己命之人,朕希望尊师能晓得。”
“既是如此,便却之不恭了。”言语间依旧含着几分笑意,可眼睑下的眸底却是一片冷然。
离枭见此,遂转身离去。
天机老人微微抬眸,凝视着离枭离去的身影,虽是一身粗布麻衣却也难以遮掩他的器宇轩昂,帝王之风。
这个男子,曾经于他而言算是男孩的人,如今可真正算得上是长大了,也不再需要他这师傅的庇佑,甚至于……
天机老人长声一叹,他又岂会意会不到离枭临走前那最后一番言辞,看似对他表示感谢,可言语中却暗暗透着警告,警告阮云烟莫要为所欲为,莫要再对莫雨下手。
想来,他已是将怀疑的视线渐渐转移到阮云烟的身上。
——
莫雨终是随着离枭返回皇宫,入住凤鸣宫。
回宫第一日,凤鸣宫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身娇体弱地巫马晴儿无故抱着小安儿前来拜访,而恰好,莫雨出宫散心,并未待在寝殿,看守的香兰如实禀报,巫马晴儿却以为是莫雨不愿见她,候在店门前,这一等便是将近一个时辰。
待莫雨归来凤鸣宫瞧见的便是巫马晴儿摇摇欲坠,抱着襁褓婴儿殿门前地情形。
日光虽算不得强烈,却已是叫她香汗淋漓,面色惨白,孱弱的身子在暴晒之下犹如一株即将凋谢的花骨朵儿。
莫雨踱步上前,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有些不解其意,“贵妃这是何意?好好的华清宫不待着,倒是前来本宫殿门前找不自在,莫不是又想着上前离宫那一出?又或者是上一回的掌掴不够历历在目?”她字字扎心,刺得巫马晴儿于众人跟前有些挂不住脸面。
巫马晴儿环着怀中的小安儿微微作福,低垂螓首,“皇后娘娘着实冤枉臣妾,臣妾此番前来,实则是听闻娘娘回宫,特意带着小皇子前来拜见,日后,恳请皇后娘娘一如从前一般好生照顾小皇子。”
闻言,莫雨随即将视线移至小安儿身上,眸光骤然如水般柔和,半晌后,她才轻声开口:“不必了,他本是你的皇儿,本宫会寻个时机向皇上禀明,将小安儿重新过继至你膝下。”
离懿之死虽至始至终皆是她心中一道不可磨灭地伤痕,可,她终究不能将自己的丧子之痛加注在旁人身上。,
巫马晴儿讶异地抬头,望进莫雨平静如秋水般的眸底,随后,她又是摇头苦笑,“皇后娘娘有如此胸襟,臣妾折服,可事到如今,即便是臣妾有意照顾小皇子却也是无能为力。”
“为何?”莫雨略显困惑。
巫马晴儿本欲答复,红唇轻启却是一阵轻咳声溢出。
半晌后,待渐渐平复,方才柔声道:“经由太医诊断,臣妾已是身染重疾,伤了心脉,如今,咳咳,臣妾连照料自个儿都成了难事,岂能照顾皇儿。”
莫雨一怔,桃花眸微微眯起,“你说你,身染重疾?心脉受损?”
巫马晴儿轻轻颔首,“是太医令亲自诊断,断然不会有误。”
“即便是心脉受损,可好生调理该是不会有大碍,贵妃怎的如此哀伤?”言语中透着几分试探。
“若是当真能调理康复,本宫也绝不会如此,可太医令说了,本宫此番心脉受损非同一般,若不出意外,只怕只有半月可活……”
巫马晴儿轻柔婉转的声音此刻传入莫雨耳中却如同来自炼狱的警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