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的KTV里今日显得有些冷清，我径直撞开门进去，岑寂那时候正躺在大厅的沙发里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缓缓抬起眼帘。
“沉莫呢？”
他从沙发上起身，慵懒的看向我，“怎么，你竟然还想起他来了？”
我皱起眉头，“你到底在说什么？岑寂，我听安以恒说，是你带沉莫去卖肾的……他的事情，你统统都知道……你统统都知道，你为什么还不阻止他！”我猛然揪住他的衣领，近乎疯狂的拼命的摇晃着，“你带他去卖肾！你竟然让他去卖肾！你怎么这么冷血！”
“他卖肾到底是因为谁啊！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他瞳孔中爆发出一抹惊人的冷光，随后手上一拂就摆脱了我的手。我向后退了两步，怔在原地，岑寂从沙发上豁然站起身子，步步逼近我，“到底是谁冷血，到底是谁残忍？所有人都貌似残忍，可所有人谁都比不上你的残忍……”
“高二的时候，猪流感爆发，他爸的养猪场也没能幸免，后来破产了，他爸就一个人去了外地找活干。那阵子他求着我给他找个活儿干，早出晚归的给我当着廉价劳动力，我还想着他到底多缺钱。可是就算赚了点钱，他却连学费都交不起，他赚得那些钱一部分贴给了她爸，剩下的全都花在了你的身上，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是么？你有一丁点儿发觉到吗？”
我记起那时我因为在易千宋那里受了刺激，疯了似的折腾自己，每日浓妆艳抹的出去玩。沉莫那时朝沈嘉媛借钱，可能也是迫不得已吧？我想起那个假期里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少了，很多时间我又在岑寂这里见到他帮忙，而那次在走廊里遇见老师找他，他发现我在一旁就拖着老师进办公室里。也许，那日他们讨论的就是岑寂此时所提到的学费的事情吧……
我似乎隐约察觉，可却从来都不会去深究。
“或许，你对他的索取，他对你的付出，都已经养成了习惯了吧？”
我听到岑寂的话，心头一跳，抬起头去看他，又见他唇边挑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你应该知道沉莫的性格，他从不愿意欠别人人情。你哥出事后，他为了给你凑钱，有天找到我，问我怎样能最快的弄到钱。我说不能，他转身就走。可那天之后他又找到我，却来问我，能不能帮他找到上家去卖肾……”岑寂咬牙切齿的恨声道：“他妈的，那小子求我要卖掉自己的肾！”
岑寂的嗓音突然拔高，微微沙哑，震着我的心脏，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恼火。
“我拗不过他，就给他找了上家。”
岑寂仔仔细细的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给我叙述出来，那场景我纵使没有经历，却仿佛真实的呈现在眼前……
沉莫给我送钱的那天，是他刚从手术室下来的第三天。那个地下诊所离那日我们约好的地点很近，但却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走到那里。他伪装的很好，安静的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后背良好的支撑才能够让他站得更稳一点。他手术的刀口还尖锐的疼痛，可心里却格外的满足。等我拿了钱匆匆离开后，他终于撑不住，而躲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岑寂赶紧跑了出来。
他就是因为发现沉莫离开了诊所，怕他出事才出来找他。
“你脑子进水了！刚动完手术就下床！”岑寂恨铁不成钢的低吼。
“或许吧……”沉莫说话时也显得有气无力，他忍不住笑笑，“可我不忍心看到她难过的样子……诶，你说，你介绍得这个一点也不靠谱，说好的给十万的，结果竟然只卖了八万块！妈的，老子的肾，就他妈值八万那？”他愤愤的吼着，一口气说下来，脸色却没见一丝血色。
“你行了！若是别人，也就够买一部手机的！”
他嗤笑引起一阵轻咳。
“你是作死吗？怎么想起来卖肾这个馊主意？”
“我不能干违法的事儿，卖体力又一下子赚不了那么多钱……怎么，我自己的肾我自己做主卖了不行么？等爷将来有钱了，再安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了……”
“傻X……”岑寂将沉莫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支撑他站起身，缓缓的往前走。沉莫脚软，几乎全部力量都压在了岑寂的身上。岑寂一向冷漠又不爱多管闲事，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看到沉莫那不曾见过的虚弱模样，就会感觉心里莫名的压抑难受。
“沉莫，你有没有想过卖肾所带来的后果？你真的觉得，你这样为她值得么？”他踌躇了很久才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只知道，若是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一个肾，又算得了什么呢？”
岑寂看向沉莫的侧脸，那张坚毅又消瘦的侧脸，仿佛有着自己看不透的坚持，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沉莫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他强打着精神睁着眼睛，勉强扯起嘴角，“岑寂，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别跟我说话了，我懒得理你……”
……
“我从第一眼看见沉莫开始，就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他有心机，会耍手段，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可一到了你的面前，他的头脑就会变得一无是处，甚至还会做傻事……易宁熙，你想过没有，难道沉莫他为了你所遭受的罪，就是他活该吗？”
在去沉莫家的路上，我头脑之中反复回响着岑寂的这声质问。是，没有人生来就欠谁什么。沉莫为我的付出就算是他自愿的，可我也不该一直以来都将这种付出当做理所当然！岑寂说得对，我总以为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很残忍，易千宋很残忍，岑寂很残忍，沈嘉媛很残忍，安以恒更残忍……可他们的残忍都敌不过我对于沉莫的残忍。
我疯狂的敲击着沉莫家的大门，站在门口许久，才听到屋子里的一点响声。门开了，沉莫穿着厚实的家居服，踩着拖鞋站在门口，他的脸颊瘦的有些微凹进去，神色里透出无精打采，和我记忆中阳关灿烂的他很不一样。
他见到我，瞳孔发出一点一闪而过的光芒，“你怎么来了？”可下一刻他却下意识的后退，耷拉着脑袋，“我最近感冒了，你离我远点，会传染你的……”
那一刻我顿时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