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爱酒，但是不是越烈的酒就越喜欢，他喜欢的偏偏就是竹叶青这样温和的酒，他本来很看不上商昭这样的人，但是她说出了“竹叶青”，他便觉得这个人再怎么不堪，至少是懂酒的，因为她闻出了他酒壶中酒的味道。
商昭从来都不喝酒，但是她能闻出很多种酒的味道，因为她从前总是替别人斟酒，久而久之，也能把酒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没想到这么一个算不上本事的本事，居然在这种时候帮上她的忙，只能说是意外之喜。
她跑了几条街，替祁煜打回了酒，巴掌大的小脸被寒风吹得发白。
“大侠，你的酒。”
祁煜伸手接了酒壶，无意间触到了商昭冰凉的指尖，他猛地缩回手，接过酒壶之后拔开壶塞闻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不错，虽然你人不怎么样，却很识酒。”
商昭笑嘻嘻地蹲在他的旁边，说道：“大侠，我很懂酒的，你就留我在你身边吧，我天天替你打酒。”
“好。”
“大侠，怎么称呼你啊？”
祁煜没理她，将酒壶依旧系在左腰处，脸色冷淡地说道：“不要打听我的事。”
商昭讪讪地说道：“哦，好，我不打听了，大侠，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小韶。”
她当然不敢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但是行走江湖，总要有个能用的名字的，她身上有个能证明她身份的锦囊，上面绣了一个“昭”字，她怕被人给看出来，于是在旁边加了个小小的“立”字，把“昭”改成了“韶”，从此她就暂时先用“小韶”做她的名字。
祁煜似乎没有跟商昭说话的打算，已经在地上躺下了，头枕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另一条胳膊垂在一旁。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破庙里其他的乞丐也都躺下了，因为没有人敢惹祁煜，所以他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俱都离他离得远远的。
商昭捡了个现成便宜，在离祁煜三步远的地方躺下了，本来她只能睡门槛的，现在占了个好地方，至少能少吹点风。
祁煜就由她在旁边躺着，既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随她去了。
睡到半夜，突然冷了起来，而且有越来越冷的趋势，商昭蜷成一个团，还是冷得直哆嗦，她来自商南，那里一年四季如春，她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冷的时候，冷得实在受不了，想起来自己买了几件新衣服，便把包袱抖开，把那几件衣服全拿了出来，盖在身上，转眼看到祁煜还在睡，他的衣襟半敞着，胸前有一半皮肤都露在外面，商昭看着就觉得冷，便忍痛抽出了一件衣服，想替他盖上。
她拿着衣服，往祁煜身边挪了挪，刚准备盖住他裸露在外的胸膛，胳膊就被一只温热而又凌厉的手抓住了。
“你干什么？”
“替你盖衣服。”
“不用，滚远点。”
“你不冷么？”
祁煜把她的胳膊甩开，说道：“不冷。”
商昭摸摸自己的胳膊弯儿，那里还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她讪讪地把衣服盖回了自己身上，然后蜷在衣服底下，抖个不停。
到了下半夜，越发地冷了，商昭冻得牙齿都在打战，冻得整个人都有点神志不清了，出于本能，她向着祁煜的方向贴了过去。
祁煜常年行走江湖，就算睡觉也保持着警觉，冷不丁的被一个大冰坨子贴上了，想不醒也难，便沉着声音说道：“不要贴着我。”
“哦。”
商昭嘴上是答应了，人却没动，蜷成一团，用后背抵着祁煜的胳膊，想要更多的吸取热量，祁煜嫌恶地挥了一下胳膊，把她推开了，没过一会儿，她又贴了上来。
祁煜快被她给烦死了，她贴上来了就用后背抵着他抖个不停，浑身都在打寒颤，祁煜本来是想直接把她拎起来给扔出去的，看她又冷得可怜，寻思着就这么扔出去，不会真的被冻死吧？
“喂，你别抖了！”
商昭“嗯”了一声之后，依旧在抖，祁煜无奈地转身，将她整个人扒拉进自己的怀里，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肩膀，嘟囔道：“真烦人。”
商昭的后背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商昭一醒过来便觉得肩膀酸疼，紧接着便看到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祁煜。
“你怎么抱着我睡觉？”
祁煜被她的动静弄醒了，一脸不爽地说道：“不是你自己贴上来的么？”
“不是吧？”
“随你信不信，大家都是男人，睡就睡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商昭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正男扮女装，而且对方似乎对她根本不感兴趣，胳膊只是环着她的肩膀而已，没有到处乱摸，所以还没发现她是女的。
“我没紧张，我只是觉得有点别扭而已。”
“话说你几岁了，怎么那么小的一团？”
祁煜抱着她的时候便觉得她很小，肩膀也很瘦削，就感觉自己抱着一个一点点小的小动物似的。
商南人身高普遍不高，商昭长得娇小，她的声音清脆，听上去年纪很小，而且是分不出男女的那种，所以她撒了个谎，说道：“十四。”
“就算是十四，也没你这么矮的男孩子吧？”
商昭努了努嘴，不满地说道：“我就这么矮了，小时候缺吃缺喝，没长高。”
祁煜站了起来，捡起自己的绿竹杖，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说完他便率先走出了破庙，商昭赶紧跟了上去，她本来以为这个瞎子拿着竹杖是探路的，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拿着竹杖只是在手里把玩，根本没有拿来探路的意思，他的行为举止，跟常人无异，若不是眼睛上蒙着布，商昭都要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瞎子了。
祁煜个子很高，之前商昭没有机会跟他站在一起，现在跟在他身后才发现，自己比他矮了好大一截，怪不得他要说自己矮。
出了破庙，寒风刺骨地吹，地面上有水的地方都结了冰，仿佛是一夜之间冷下来的，明明前几天还能忍受的，现在突然就冷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商昭抱着自己胳膊，躲在祁煜的背后避风。
“你很冷么？”
“冷。”
“旁边有成衣店么？”
商昭转头看了一下，说道：“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
“去买件棉袄穿一下吧，晚上睡觉别再贴着我了。”
商昭昨天刚买了衣服，但是昨天那个天气还不算很冷，所以买的都是中厚的夹袄，谁知道才过了一晚上，那些夹袄根本就不够穿了，只能听从瞎子的建议，临时去买了件厚厚的棉袄穿上了。
祁煜随便进了一间铺子，买了热粥馒头，跟商昭面对面地坐着吃，旁边坐着一堆江湖人士在说闲话。
“听说这次的武林大会上，少林要跟全山派了结一桩命案。”
“哦？你听说了什么吗？”
“好像是全山派的一个小丫头杀了不得大师的关门弟子，少林准备在武林大会上公开处置那个小丫头，也算是让大家见证一下公道。”
“要我说，少林不是一向慈悲为怀么，放了那个小丫头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你就不知道了，要是杀的别人也就罢了，可她杀的是卜一小和尚啊，不得大师多器重他，你们也有所耳闻吧？”
“嗯，这个我们知道，他去哪里都带着卜一小和尚。”
“本来出了人命这种事，全山派要是硬顶着要保一个徒弟，也不是不行，关键这个姓穆的小丫头只是个外门弟子，而且听说她生性残忍，曾经将自己的师兄弟们打成残废，徒手折断别人的腿骨，这样的人，恐怕全山派是不会保的。”
“是啊，全山派决计不会为了这么个弟子得罪少林的。”
祁煜吃到一半，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说话的那几个人身边，问道：“你们说的姓穆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他身形高大，就这么突兀地站到别人身边，配上那一副阴沉的表情，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说话的那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像……好像……叫穆蒹葭。”
祁煜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坐回到商昭面前，接着喝粥吃馒头。
“怎么，你以为他们说的那个穆姑娘是你认识的人？”
“闭嘴，吃饭。”
商昭垂下头，她知道面前这个瞎子不喜欢她打听他的事，到现在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她，她怏怏不乐地啃着馒头，心中有些不甘，便说道：“他们说的那个穆蒹葭，昨天我见过了。”
祁煜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见过了也不关我事，我不认识。”
商昭接着说道：“昨天我身上的那些碎银子还有银票，都是她给我的，别人都说她残忍，可是我却觉得她是个好人，我乞讨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和气又好心的。”
祁煜的记忆回到了十几年前，他也是沿路乞讨，就在快饿死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和气又好心的女将军，给了他一碗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当时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看到了她的帅旗上写了个大大的“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