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闷闷地喝了一口酒，转而看向叶飞扬，发现叶飞扬神情淡淡地，一语不发地抬头看着月亮。
“喂，你想什么呢？”
“想我爹跟我娘。”
“……怎么今儿都想起爹娘来了？”
叶飞扬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在想他们死了没有。”
他的神情淡漠温和，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祁煜汗毛直竖，从内而外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
叶飞扬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我小时候生得漂亮，我爹跟我娘，为了钱，把我卖给了一个员外做小老婆，那时候我才十岁，逃了几次都被抓回去了，后来遇到了我师父，他把我救出来了，他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的名字是他帮我取的，跟了他姓叶，单名一个‘克’字，他希望我克制己身，做个跟他一样受人尊敬的儒士，但是我自己明白，我跟他是不一样的人，再怎么装，都装不成他那副样子，所以自己取了字，叫飞扬，我天生反骨，本就该是个飞扬跋扈的人。”
叶飞扬说话的时候嘴角始终挂着笑，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学的他师父，只不过他师父永远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人，他恰好相反，他不管怎么做出温和的表情来，都掩不住他骨子里的凉薄，他其实颇有点恃才傲物，看不起这世上大多数的人、事，他因为有才，所以才傲物，他确实有傲视群雄的资本。
叶飞扬把酒坛子递给祁煜，说道：“你知道我唯一嫉妒的一个人是谁么？”
祁煜接过酒坛子，没急着喝酒，而是问道：“谁？”
“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大周著名的女将军穆珂，她是长安的姑姑，也是我师父的徒弟。”
“嫉妒她？”
祁煜心中翻了无数个念头，觉得他跟她完全就是两种人，这“嫉妒”从何而来？
“叶克这个名字，本来是她女扮男装时用过的一个化名，后来她嫁人了，不再女扮男装了，我师父就把这个名字给了我。”
祁煜愣住了，他不知道叶飞扬心中是何滋味，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伤心了。”
“我知道我师父本来是看不上我的，但是那时候他大徒弟刚嫁人，他无事可做吧，才把我收回去做了一个替代品，可就是这样，他依旧是我最尊敬的人，我年轻的时候特地去看过穆珂，她也确实是个值得人仰慕的人，因为他们的大度，倒显得我的‘嫉妒’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所以这些年，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
祁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声“珍重”。
叶飞扬“嗯”了一声，也没了声响，祁煜一看，叶飞扬正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睡着了。
祁煜：“……”
他推了推吴周，吴周死死地抱着他的肩膀，怎么也不肯起来，他又拍拍叶飞扬，叶飞扬睡得很香，也没有要动一下的打算，他们两个不比祁煜这种酒不离身的人，平时都很刻制，乍一喝这么多酒，便都醉死过去了，祁煜没办法，只能先把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吴周给抱下屋顶，送回他的房间，大家都是男人，谁也不比谁轻多少，而且喝醉了的人尤其重，祁煜一边要跟手脚乱挥舞的吴周抗争，一边还要跳墙翻窗户，把吴周安全放回到他床上的时候，累出了一身大汗。
安置完了吴周，又原路翻窗上屋顶，叶飞扬好老老实实地坐着，像个石雕似的，尤其月光一照，照得他皮肤皎白，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嘴巴颜色比平时要红润很多。
祁煜捏起他的下巴，仔细瞧了瞧他的俊美容颜，嘀嘀咕咕地说道：“没想到你醉了酒之后还是挺好看的，主要怪你平时说话太刻薄，让人忽略了你的长相。”
心说，怪不得你爹娘要把你当小姑娘卖掉了，长得果然斯文秀气，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
叶飞扬醉了酒之后比吴周老实很多，祁煜伸手抱他他也不挣扎，就老老实实地仍由他抱着，祁煜把他放在床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叶飞扬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裳，把祁煜唬了一跳，以为他要开始撒酒疯了。
“……师父……长安，师父在这里……”
叶飞扬喃喃地说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破碎的话语之后，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向来最早起床的吴周跟叶飞扬都睡过头了，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根本不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了啥，只记得喝了酒，至于后来说了什么话，怎么回到床上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祁煜挨个儿敲门，叫他们起床吃饭。
他们俩下楼的时候，长安跟商昭都已经在了，还有昨天他们救回来的小漠姑娘也在。
“刚刚祁惊寒喊我们吃饭，他自己人呢？”
“他去厨房了。”
长安话刚说完，祁煜便从厨房出来了，端着一碗饺子放在吴周的面前，看得吴周一头雾水。
“怎么了？”
“特地吩咐厨房给你做的，快吃吧。”
“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让你吃你就吃吧，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吴周是根本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只觉得祁煜怪怪的，他坐下来开始慢吞吞地吃饺子，一边吃，一边抬头，狐疑地看着祁煜。
叶飞扬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一刻他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放下了一个心结，但是究竟放下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咦，师父，你居然在笑！”
所有人一起转头看向叶飞扬，他那一笑，唇红齿白，眼底都荡漾着笑意，笑得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整个笑容里都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纯真。
叶飞扬被这么多人看着，脸色一红，面上有些僵，然后恼怒地看向长安，说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笑，你这么大惊小怪地做什么？”
“师父，你平时笑的时候，只有嘴笑，脸是不笑的，就像带着一个面具，可刚刚不一样，刚刚你是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