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色的指节,微微颤动,男人全身骨骼和肌肉都紧绷着。
脑袋中拉紧了一根弦,只要一松下,整个人就会轰然倒下。
太晚了。
穆非权摩挲着锦盒,黑眸掩藏在幽暗的灯光下,交杂这太多的情绪,以至于让人无法分辨。
啪嗒一声,锦盒弹开,露出了两枚闪着寒光的戒指。
他没有亲自给她送过礼物,唯一想要给她的,就是这个。
过年前陪她去首饰店,看到戒指专区,又看着她专心挑选的侧脸,心下微动,痒痒的,好像被一根绒毛轻抚而过。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将锦盒放进了口袋。
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他才萌生的爱,还经不起丝毫的打击。
他可以给她宠爱,可以为她策划一场旅游,可是无法接受她说她喜欢上别的男人。
这对他来说,可以说是耻辱。
他这样倨傲冷漠的人,理应用最残忍的手段将她丢弃,将她羞辱,可是,不忍心。
甚至像个小偷一样,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将离婚协议书押下。
他拒绝接受所有关于她的消息,却又无意识地出现在她身边。
穆非权,活了三十多年,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
文染情是个意外。
戒指边缘丝丝缠绕的银色光辉,穆非权轻轻拂过,其中一枚被他执起。
文染情指节纤细,戒指稳稳带了上去。
穆非权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本来劝阻的话堵了很久才说出来。
“阿权,不去看一眼孩子吗?”
穆非权眼皮微抬,沉寂的眸子微微转动,最后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微晃,几步走到了穆非乾面前。
穆非乾松了口气,“跟我来吧。”
走出太平间,王芬和穆林马上走了上来,“阿权……”
穆非权冰冷的眸子忽然落在穆林身上,嘴角扯了扯,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穆林沉着脸,知道他现在没有办法原谅他。
王芬却愣住了,“阿权,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穆非权缓缓回头,目光好像镀上了寒光,细看却又只是一片死寂。
他的悲恸都隐藏在深邃和幽暗的眼瞳之下。
“去看我的孩子,你们的孙儿。”
他缓缓吐出一行字,眸光如同淬了冰一般,王芬和穆林都略有失色。
孩子被安置在另一个房间,依旧冰冷无比。
这是医院特意为孩子安置的房间,八月的气温太高了,文跃朗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放到太平间,只能放到了这个调了温的房间。
穆非权走到门口,却又忽然转身回去。
“阿权?”穆非乾惊讶叫了声。
“我去把染染抱过来。”他声线不稳,有些急切。
自顾自往回走,那样子自然之中又有些诡异。
穆非乾哑然,也不出声阻止。
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照理说,在太平间尸体保存得更好些。
可是对于死者来说,那是个很冷漠的地方。
染染大概是想见见自己的孩子吧。
穆非权抱着文染情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惊呆了,碍于他脸上冰冷紧绷的表情,他们只是纷纷绕路,并没有上前阻止。
文染情被身上还盖着白布,但是那纤细苍白的手却露了出来,让看者心里发寒。
穆非权却好像没有察觉自己抱着的是死人一样,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
不知道为什么,穆非乾看到抱着人迎面走来的穆非权时,眼睛发酸,不忍再多看一眼。
王芬已经哭红了眼睛,阿权这样子,她从未见过。
他对文染情早已经动情至深,她却一直不知道。
穆林神情莫辨,鬓间的花白的发丝好像一瞬间增多了很多,整个人显得无力而苍老。
就算是错了,也早已经无力挽回了。
他这辈子做错过两件事,这是第二件。
同一张床,孩子被安置在文染情身边。
孩子依旧是皱巴巴的,黑红黑红的,没有丝毫生气。
穆非权艰难伸手,黑眸蒙上了一层水雾,血丝暴露了出来。
他和染染的孩子么……
他都没有好好陪过他。
“阿权,染染和孩子的后事,文跃朗身体不适,可能忙不过来,你去帮帮忙吧。”穆非乾开口。
他怕阿权在医院呆久了,会发疯。
事实上,穆非权并不会发疯。
他只是将所有的情绪压制下来,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冰冷,好像遗世独立一般,疏远了所有的人。
当天夜里,穆非权是在这里度过的,不吃不喝,铁打的人一样。
第二天,他在所有人担忧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间。
双眸暗淡,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蒋鑫跟在身后,并不敢多说一句。
经过ICU,穆非权的脚步忽然缓了下来,蒋鑫疑惑道,“先生,怎么了?”
穆非权目光扫过走廊好几个监护室,心没由来漏跳了半拍。
是因为她曾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段时间么,这里有她的气息。
好像她就在这里一样。
蒋鑫也猜到了什么,静静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穆非权才提起脚步离开。
医院门口,才走到车子边,蒋鑫忽然惊呼了一声,“先生,这里有个婴儿!”
穆非权看过去,在车门的位置,蒋鑫将一个裹得厚实的婴儿抱起来。
在医院看到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一些生了孩子又没有办法养的,可能会丢给有钱人家的车子边。
说不定这孩子的母亲正在哪个角落盯着呢。
穆非权上前一步,低眸看向这个孩子。
死寂之中多了一抹光彩,只是很快又消亡,迅速移开了视线。
这个孩子看起来很脆弱,一动不动的,半闭着眼睛,时不时眨巴一下小嘴。
如果他的孩子活下来,也该是这样样子的吧。
“带回去吧。”他开口。
蒋鑫点头,文小姐和孩子都没了,先生这么做恐怕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
车子缓缓驶远,不远处一辆车后走出一道身影。
白色的护士服裹身,那张脸只能算得上清秀,正是妇产科实习的护士。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远离的车子,低喃一句,“我果然还是做不得坏事……”
文小姐在医院里也有段时间了,她知道她为了生下孩子有多努力……
她转身走回医院,整个人却依旧是战战兢兢的。
说来也是,银行账户上一下子多出了好几位数的金额,任是谁都会觉得不安。
没有人注意到,半个小时后,一名病人从ICU转出,以转院的名义被悄然送走。
文跃朗没有拒绝穆非权参与葬礼准备。
像李源说的那样,文跃朗身体太过劳累,已经崩溃了,连续发了三天的高烧,几乎出不了门。
三天后。
文染情和孩子的葬礼在西锦城的西郊墓园举行。
对于墓碑上文染情冠上了穆氏一世,文跃朗曾对穆非权冷嘲热讽过。
只是当他将结婚证还有字迹已经模糊的两份字迹模糊的离婚协议书拿出来时,他哑口无言了。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离婚的事是小情自己处理的,只是她大概也没想到,签了离婚协议,穆非权并没有去办理手续。
她迷迷糊糊便以为是离婚了。
烈日下,文跃朗苍白着脸,显得很憔悴。
穆非权和他并排着,比他沉默。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只有几个人。
穆非乾和姜晞,李源,穆非权,蒋鑫。
文跃朗扫了一眼,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嘴角扯出了一个刻薄的笑。
文家到底也是个冷血的家族啊。
他捂着嘴低咳了起来,李源上前一步,关切开口,“你还没好,别撑着,染染也不希望你病倒了。”
“我没事。”他淡淡开口,拂开了她的手。
李源眼里暗淡了几分,嘴角扯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对于他来说,她不过是他最伤心的记忆里的一粒石子,他竭力想拂开是必然的。
大家都没想到的是,穆老也过来了。
在管家的搀扶下,穆老有些颤巍巍走到了墓前。
孩子的名字是穆非权取的,穆斐然。
文跃朗当时听到时愣了一下,随后只是沉默地点头。
他不会告诉他,小情当初想的名字也是这个。
“老爷子……”姜晞轻唤了一声,上前来扶他。
穆老看着墓碑上浅笑嫣然的女子,低低叹了口气,“染染是个好孩子……”
她的倔强和固执都只是因为阿权。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还藏了这么多的秘密。
如果知道她身上有穆家的血脉,他说什么都不会让她离开穆家的。
“文染情真的死了!”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除了僵立的穆非权,所有人往后一看,皆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严子晴大概是跟着穆老的车追过来的,此时看到两个墓碑,似乎很解气。
那满脸的笑意,好像遇到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你来做什么?”穆老沉声道,示意管家将她带走。
只是,严子晴已经更快一步走到了穆非权身边。
“权哥哥,你爱的人死了,她早就该死了,却因为个孩子撑到现在,你看,孩子还不是陪着她去了?白忙活了不是?”
她尖声说着,穆非权蓦然看向她,眼里迸射出冰冷沉寂的光,“闭嘴,滚开。”
严子晴却好像没有察觉他的冷漠,伸手搭在他手臂上。
还没开口,穆非权猛地一甩,许是用力过大,她身子往后仰,将倒了下去!
啪的一声。
她后脑勺撞到了什么,顿时就昏迷过去了。
没有人惊呼或者出手帮她,穆老低叹一声,让管家上前看看。
“撞了石头,昏迷过去了。”
“带她走。”穆老唤声吩咐,也随着离开。
穆非权扫了眼地上的血迹,朝蒋鑫开口,“洗干净。”
蒋鑫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