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an瞪着她,就像是看一种奇怪的生物。
她呢,也理直气壮地盯着他。
他终于说:“夏舞,刚开始我就和你说过吧,不要打听我的私事。”
“如果有意不让我打听,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我做你的私人助理?”夏舞回敬道。
因为韩忆的私心,不是Ivan的。男人在心里默默地说,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想找一个好的理由,“这我也和你说过吧,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显然,女人难看的表情使他发觉她变得比八年前聪明多了,根本不会信他的鬼话。
“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会信吗?”女人头一次将他盯得浑身发毛。
他的手垂在两侧,食指和大拇指反复摩擦着,右手凸起的关节上还能看到结疤的细碎的伤痕。
他高度紧张,却勇敢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到现在,还不愿告诉我真相吗?”她失望地问。
他笑,跌进床上,埋住自己的脸:“什么真相?一个电话你就以为我是那个姓韩的男人?夏舞,你的智商呢?”
这听上去是个嘲讽,可在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和她,他也不知道夏舞能否听得出他的声音带颤。
夏舞回头望了望台子上的手机,“那你告诉我,这个电话,你是拨给谁?做什么?”
“我都说了与你无关。”
短暂的几秒钟,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真的对我很重要……求求你……”女人的声音哽咽起来,他掀开被子,看到一片被泪水打湿的脸,女人哀求道。
他的心里一疼。
“夏舞,如果你喜欢那个人,可以在冯敬或者别的男人试验以上对白,我不想陪你演戏。”Ivan冷淡地回答,“能不能离开我的房间?我的午睡时间被你这种小事足足缩短了十五分钟。”
“我会让你亲口承认的。”
说完这句话,她捂着嘴跑开了。
她忘了关门。Ivan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慵懒地走到门边。
关上门之后,他整个人虚脱地跌坐在地上。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包括他的经历、身份、未来的定位。
多想给你一个迟到的交代。
明明想要伸手拥抱你,却只能无力地深深看着你。
脑袋空空,他唯一能记起的就是冯敬那日和他说的话:“她总会知道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夏舞知道他就是那个人——一边他害怕夏舞知道他的身份后会让她的生活发生巨大的变化……她的人生和以后将会变得和他一样,完全被重新洗牌,不能过她现在舒适的日子,这是必然的,因为越楚歌一定会插手这件事……一边他有多么希望她能认出他,他们和好了,重新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样……
“顺便说一句,我永远不会放弃追求夏舞。”
“你一定要在今天说这个?”
“我只是想提醒你,Ivan,你给不了她需要的,而我可以。”男人骄傲地说。
“她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你以为,光光是你,就会成为她的全部?”
……
你给不了的,就是一份有安全感的、踏踏实实的爱情,而不是雾里看花的缥缈情感。
从前的他,可以说,的确是那个小女人生命的全部。
无价的财宝。
现在呢——不一定,甚至根本不是。
人在的时候,以为来日方长什么都有机会,其实人生就是减法,见一面,少一面。
他们都不是可以挥霍时光的年纪了,夏舞二十六了,她从一个只顾眼前美好的青春期少女变成一个更真实、奢求的是踏实的安全感的成熟女性。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二十岁这样,他缺席了她人生美好的过程,接着就是谈婚论嫁,一份安稳的工作,踏实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就是她需要的平静的现实。
而不是跟着他,卷入豪门,摸爬滚打狼狈生存在没有硝烟的家族纷争之中。
他将头埋在双臂里。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冯敬还对夏舞说过一句话,“大张旗鼓的离开都是试探,真正的离开没有告别,悄无声息。”
没有告别,悄无声息。
摘下宝石蓝色的美瞳,取下晶莹的耳钻,烫回学生时代的黑色短发,恢复整形前的面孔,换回曾经的一中校服,他就真的能回到那个男人的世界里吗?
……尽管他想回去,她也不会再花另一个八年等了。
女人宝贵的年华,无法承受十六个年岁的蹉跎。
所以是告诉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吗?
他真的还是爱她的吗?年轻的时候,督促着她变得更优秀,而现在又潜移默化地蹉跎她的青春,真是两个极端。Ivan知道,这个问题,夏舞在黑夜里也想过无数次。
他的身体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是越尧,一个是韩忆。越尧在台上和女星演戏,韩忆在台下和深爱的女人继续演戏。
而最近他变成韩忆的时间越来越多。
最后,两个小人合二为一。
宾馆的暖气调到最大却驱赶不走他心底的冰冷。他不顾形象地狠狠搓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终于爬起身,稳健地走回卧室。
从这一刻起,他不是韩忆,而是越尧。
他是坐拥时尚界半壁江山的越楚歌的儿子。
**
“宋律师,这次请不要急着挂我的电话。”Ivan在紧闭的洗手间的大镜子前再一次挂起电话,“您挂了也不要紧,二十三日我就回洛杉矶了,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对方居然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你是在威胁我吗?还是你联系了什么恐怖分子打算平安夜来我的别墅门口捶门?”
Ivan笑了笑,不语。
“越舜说了这件事,我不愿意帮忙。”宋恒说,“如果每个陌生人——我们甚至都没有萍水相逢过——都来找我帮他们一件事,那我早就累死了。
“可是,对你,我突然就有了那么点兴趣想着手试试。”
“您是说真的?!您愿意帮我么?”Ivan眼前一亮,镜中的他在对自己笑。
“平安夜的中午十一点,我有空。”说罢对方就悠悠挂断了电话。
他的意思是可以跟他好好谈谈吗……
傲慢如宋恒居然说自己愿意帮他?难道是越舜的意思……不可能啊,二哥怎么会那么好心呢?
宋恒说感兴趣,无非是想看看一向和好友兄弟关系不融洽的他是因为一件怎样棘手的事情而反复祈求他这种身份的人来帮助,不惜一切代价。这足够让他好奇。
不管怎么说,天大的惊喜竟这样狠狠砸中他的头上,他要开心疯了。
Ivan扭开门锁,出了洗手间的门。
最近让他头疼的事情太多,现在终于让他听到了一件好事儿。
如果他的助理还能像以前那样在他跟前摆上一杯手工煮好的咖啡,那今天什么烦躁的事情都不会阻碍他的好心情的。
夏舞奇怪地看着心情大好的Ivan从洗手间出来,他明明进去的时候还阴沉着脸的。他有什么开心的事?
她简单地泡了杯速溶咖啡,带着试探递了过去。
Ivan的身体顿了顿,接过饮了一口。
果然皱了皱眉,放下茶杯,不再看她。
居然好脾气地没有发火。
Ivan原来只是不愿意和她独处,现在好像连对视都做不到。
是在害怕她看透他吗?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大胆的猜测罢了——她本来打算告诉杜可淳这个好消息,忽然想起杜可淳的电话已经无法打通了,除非她亲自去警局。
也不知道冯敬有没有找到可靠的关系……
她小小地叹息了一下,就听到背后导演的喊声:“Ivan,到你了。”
其实Ivan看完剧本以后就打算开始演了。或许的确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洛璇和剧组的邀请,最重要的,也是他一直没有透露过的原因是——
剧中的女主角,性格很像那时的她,只不过,背景和气质更符合现在的洛璇。
洛璇是个很好的姑娘,他是这么觉得。
镜头渐渐推进。
他摘下墨镜,将脸凑近了问她,他的唇差点就要碰到她的了,“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洛璇慌张地退后一步,沉默,想是不愿把自己的私事告诉一个外人。
“你在怕我。”
“你能不能不要靠得这么近……”此刻的洛璇就像Ivan身下的一只可怜的小鹿,她带着闪闪泪光看着他,甚是可怜。
“Cut!”导演喊了一声,两个人立刻恢复正常。
Ivan不知道为什么编剧要这么写剧本,明明就不符合逻辑。为什么到这里的时候,女主角会落泪,这样的演技也太浮夸了,夏舞就不会这样。
……夏舞。
他没有追过别人,但有很多女生追他,从中国到美国,从美国到韩国,后来出道便有了自己的粉丝后援团。有个女生为了看他在首尔的群星演唱会专门从济州岛过来,而他对于这个女孩最深的印象竟是她对他的求婚搅乱了整个现场。
夏舞追他的记忆,却是他心底最珍贵、最青涩、最温柔的存在,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
她不是小鹿,亦不是小猫,他很少看见她的泪珠,不知他走后,是不是泪水全部还了回来。
他想到他和夏舞的恋情开始之初,与戏里的,大相径庭。
夕阳西下,她把他约在学校的操场,距离站得近到两个鼻子快要碰到一起,“韩忆,给你半分钟时间考虑,做我男朋友。”
“你就不能换个不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话?”他很不喜欢被人强迫的感觉。
“不能,至少在你拒绝我之后我还能找回点自信。”女孩可能是因为害羞所以语速飞快,甚至不敢看他的双眼,“半分钟快到了,你想好了没?”
完全没有正常女生的斯文谈吐,他几乎是被胁迫式。
这种女生,只有我敢收了你吧……
他好笑地看着她的面部表情,真的好好玩,从害羞到不耐,再到有点失望和伤心,然后——她转过身走开了,“不答应就不答应,干嘛不说话,急死人了!”
他的唇角终于向上看似别扭地弯了弯。这是他第一次笑。
可惜夏舞转身了,她看不到。
他追上她,然后拽过她的书包背到了自己的肩上,“生气啦?”
“不行就不行,我才不会恼你呢,你把书包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把我女朋友的书包还给你?”他揉揉她的发,嗯,还挺舒服,细细的软软的在他的五指掌心跳舞。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今后的八年,彼此的世界离不开对方。
他转头一望,夏舞已经不在片场内了。
“你演戏的确很认真,但是走神的次数也很多。”洛璇打断了他的思绪,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