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托运站以后，直接去找黄老大。
实话实说，黄老大挺好找的。基本上来说，去他的洗浴中心，十次能碰上九次。
挺多人都奇怪，黄老大有个家，但是他成天不回家就在洗浴中心里耗着，到底是图意啥，是和媳妇感情不好，还是他根本不找家？其实都不是，混社会混久了你就明白了。其实我们都想找家，也都想回家。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或许有的人就喜欢那种花天酒地的生活，每天醉生梦死，和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块堆。但是玩多了，还有什么可玩的！之所以天天这么耗着，也不过是因为混社会的人，总是需要一些牌面。这不是给你看的，是给社会上其他人看的。
你得让人知道，你这里有人气，能举人，这代表你有名声，你有人脉，你不好惹！
当然了，你要是混到杨三爷、还有鲁东四爷那个层面上，也就不需要再这么整了，这就跟美利坚一样，当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原子弹，就算你没有，那你也还是有。但是我们现在没有这种核威慑，所以也就只能该怎么的，就怎么的了！
我到了洗浴中心，正好碰上黄老大送人出来。看他一脸潮红，应该是没少喝酒。黄老大一看到我来了，当时还一愣，打了个酒嗝以后跟我说，铁林啊，你先上楼，我送个人，马上就回来！
我点点头，也没多说，直接上了楼上。过了能有十分钟，黄老大回来了。他也没着急说话，先慢条斯理开始泡功夫茶。八十年代，东北不兴这个，在当时来说，谁家能泡功夫茶，这说明这个人大有来头。
我这个人没啥文化，也不喜欢附庸风雅，所以我是不爱泡茶的。实话实说，我平时喝茶水，那都是恨不得用水舀子大口灌！黄老大整了一圈，递给我一杯，这才和我说，我是真不愿意喝酒，成天这么喝，身体都醉了！你以后啊，能少喝就少喝，酒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我也不愿意喝酒。黄老大用热毛巾敷脸，问我说吧，这么晚不陪着你妈，怎么又过来了？
我说大哥……刚准备说话，门突然开了，黄老大一个小弟拿了个大哥大进来，一看我在这儿，当时一愣。黄老大说铁林是自己人，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弟一脸惊喜：大哥，有消息，好消息！
黄老大毫不犹豫接过大哥大，说了句是我！大哥大杂音挺大，也听不清楚对方是怎么跟黄老大说的，就见黄老大眉宇舒展，我估计十有八九是因为锦城那批货的事儿！黄老大说了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他一挂了电话，反复看着我，又来回来去在屋里走了好一阵，忽然一拍我肩膀，说了声铁林，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我说大哥，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给你办事这都是应该应分的！黄老大说对，咱们都是自己人，咱们之间不用客气！
我知道，黄老大刚刚其实来回来去走，是在犹豫。我们双方之间都有底牌还藏着，我不清楚黄老大的底牌，黄老大也不清楚我的底牌。他确实因为真收我和假收我之间短暂的犹豫过，但最终他还是忌惮我的底牌，担心我有朝一日又自立山头了，所以才会说这种话。不然的话，黄老大肯定不会这么说，依他那个外宽内严的性子，肯定要把话说得更敞亮，也更无畏！
我其实真有点感叹的，和黄老大之间走到今天这一步，这里面已经说不清楚谁是谁非了，可能都有问题，可能也都没有问题，但从今往后，他肯定是一门心思把我往死里整。而我呢，我也硬了心肠，不再心存幻想，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
或许在别的行业，这可能行得通。但在社会人这里，这永远也不会成立！
皮货，是我和黄老大都意识到的长盛站的命门，所以我也没再提这个事儿。老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现在就得让黄老大觉得，我的命门在他手里了，只有这样，他才会像白哥所说的，相信我，这能为长盛站迎来时间！
当然了，有一件事是黄老大不清楚的。从皮货被拉空以后，王忠一直没参合过。我估摸着黄老大肯定是觉得老长远的人，都是一群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所以也没想到王忠才是我这次抄底反弹的关键！当然了，这也都是后话。
我之前分析过，黄老大为了走锦城那车货，搭进去不老少钱，也耗了不老少的关系。除此之外，两个大站，还有他别的买卖，包括哪些皮货，他都压进去不少钱。我判断他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不然也不会我一说开县对缝，他马上就有心来整。他手里的钱，现在应该也是紧巴巴的，所以这一次，我就得让黄老大把钱都砸进去！
我们之间的战争，已经是不死不休了，既然如此，要想以弱胜强，就别存着别的想法，现在就一个，那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最后狭路相逢勇者胜！黄老大也是明白人，知道不能把事情做绝做尽，我已经做到了，他要是做不到，这车可还没到他心里安全范围之内！
黄老大说铁林，对缝那个事儿，你大哥已经想好了，干吧，钱永远不嫌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咱们赶紧开始弄！
我估摸着，黄老大想要挣这钱，也是打算最后收了长盛，再把我一脚踢出局。他现在铺盖太大了，真拿出一笔钱收站，他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才合计多一分钱到时候就少花一分钱。我一乐，说大哥，就等你这话了！
我为了不让他多心，当着他的面儿给开县二叔打了个电话。我之前已经和二叔打过招呼了，二叔也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儿。他就在电话里跟我说，抓点紧吧，这边厂子的仪器是真不行！你要再不弄点新设备来，咱们这边都快直接倒闭了！
八十年代，或者在更早的年月里，东北在全国经济体系中，占比很大，最夸张的时候能到全国经济的七成八成。当时的重工业、高精端科技，也都是可着东北这个华夏之子先来。不像是后来，科技高度发展的产业全都转移到南方，东北反而成了拖油瓶。
我跟黄老大后续又一商量，他让家里的车做好准备，明天就去置办货。我自告奋勇，提出想要跟车。我这么一说，黄老大当时就同意了，我估摸着他之前肯定也想说这个事儿，完全没想到我会主动提出来！
我们这也算是一拍即合，双方都有着各自的打算，自不必多说。我马不停蹄回了托运站，跟白哥和二轮子交代一下，又让他们明天联系王忠，按照我之前和他说好的办！两人都知道我要跟车跑长线，也没浪费我时间。
我回了家里，黄珊正好在家。我轻轻敲了敲门，黄珊让我进来说话。我看着屋里，又是陌生又是熟悉。黄珊轻声说你坐吧！
我点了点头，坐在床角，跟黄珊说，妈你多照顾，我明天要出门了！
黄珊点点头，说你放心。我看着她，这段时间，她瘦了不少，我挺心疼的，但是我也不清楚我应该说些什么，坐在床角别别扭扭，老半天也没憋出个屁来。
黄珊看着我，问我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听她这么问，真是一股子揪心的别扭。我说对不起！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道歉道谢，我也基本上从来不和人道歉或是道谢，但今天，我是真的真心实意道歉了！黄珊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我忐忑的看着她，更不知道说点什么了。过了老半天，黄珊跟我说话了，好的，明天还要出门，早点睡觉吧！
我点了点头，回了我之前和我弟的屋里。最近一段时间，家里全是事儿，整个屋里都没什么人气了。我躺在炕上，想着黄珊刚才的神情，揣摩着她的心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见桌子上放着早饭，行李也都收拾好了。我心里热乎乎的，特别感激黄珊。
因为我知道，黄珊是个大气的女人，她肯定还是特别生气，但她为了大局，还是把这个事儿给压下来了。当然了，我也知道我妈没少帮我做工作。一想到我妈生着病还跟我操心，我这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我提起行李从家里离开，打了个车到了长河站。还没等我下车呢，已经有人帮我把车门打开了。我抬头一看，就见孙一清嬉皮笑脸的站在我面前，一看到我就跟我套近乎：铁林，你来了，大哥说了，这趟让我跟你一块去开县，也好跟着你学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