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把孙哥当成榜样。
他靠智慧做人,靠踏实做事,靠毅力一直成为我们的后盾,可以说,托运站的定海神针,不是黄老大,而是孙哥。平时大事小事儿,只要有孙哥在,我们不管干什么都有底气。
其实我也知道孙哥为什么会在身体出了大问题以后,还会一直盯着托运站,不仅仅是因为跟黄老大的哥们义气,当然也不是因为钱,人都没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因为这个托运站,是一个男人的梦想,这是他的梦想,而男人的梦想,是永远不会停止的。
所以他坚持,因为他不想看到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出问题。也正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孙哥之前跟我说,要我该争取就争取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个站!
人都说,千里马常有,但伯乐不常有,对于孙哥这种赏识,我真的是无以为报。
当天晚上,黄老大在孙哥病房呆了很长时间,我们一群人就在门外等着,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后来黄老大从孙哥病房出来,状态也挺不好,看起来心事重重。
老三安慰黄老大,别伤心了,老孙这是提前退休。黄老大也没说什么,就在病房外的走廊长椅上安安静静坐着。
我看黄老大这个架势,就知道孙哥恐怕是真的不行了,他这是在等,等着送老兄弟最后一程。我一看这情况,心里更加窝火。杨涵就在一边安慰我,然而这会儿我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不想听,就在地上坐着,眼光发直看着病房。
实话实说,我是挺想进去陪陪他的,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我也不怕别人说我虚头巴脑,在黄老大面前表现自己,但无论是资历还是辈分,这里都轮不到我,所以我只能隔着门等待。
一直等到下半夜三点,孙哥彻底不行了。嫂子拽着两个孩子出来,她强忍着跟我们说,老孙在叫人呢!
黄老大带头进去,我们一群人顿时把屋里给挤得满满腾腾的。孙哥这会儿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几乎没有意识了,两眼翻白,在床上踢来踢去,喊着大哥,老三,蔡二,老九……最后喊到我跟我弟的名字。
他叫到谁,谁就答应一声,不少人这会儿都开始抹眼泪了,我跟我弟也没忍住,都哭了出来。他叫了一圈人以后,就开始不停的喊,我上不来气儿,我上不来气儿了!一边的大夫和护士给他抽痰输氧,但也没什么用。
孙哥在床上又熬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拉出屎来了,他拉出来以后,反而有了精神头,坐起来看了一圈人,最后喊嫂子和两个儿子过去。他搂着嫂子和孩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的亲吻他们。我在一边看着,就觉得这会儿心都他妈快碎了!
我知道,这个叫回光返照,不是他突然病好了。我也听人说过,说人要是没了,最后肯定会拉屎,虽然人的气儿都是从嘴里来的,但肚子里一直留着最后一口气,这口气嘴里出不来,得从后面出,只要一出,人就没了!
果然,孙哥亲着亲着就停下了,最后慢慢滑倒在病床上,嫂子和孙哥两个儿子趴在病床上嚎啕大哭,我们一群人就在一边看着。
黄老大沉默了一阵,轻轻说给老孙准备后事吧,送他最后一程!老三点点头,也没多说。在医院里呆了能有一个多小时,站里的弟兄们就给孙哥拉到他家祖屋去了。孙哥没什么亲戚,他祖上是地主阶级,所以十年那会儿没少让人批斗,好几个上代人都交代进去了,只留了他这一支。
这会儿已经是早上了,按我们临溟当地的习俗,今天就是正日子,黄老大跟我和我弟说,老孙生前最看重你们两个小子,他没什么亲人,你两就当他亲侄子,给他守重孝吧!我跟我弟也没废话,穿上孝衣就开始守灵堂。
今天来了不少人,除了站里的弟兄全都来了,还有黄老大下面的其他弟兄、临溟其他站的人、加上孙哥一批朋友,绝大部分我都不认识,不过人来了,他们鞠躬我们就跟着鞠躬,他们要是下跪,我们就跟着下跪。
一直到了下午,雷涛带着徐德彪等人来了。雷涛挺恭敬的给孙哥上了香,就到一边去跟黄老大说话去了。
徐德彪站在棺材前,看着孙哥遗体,就开始感叹,老孙啊老孙,你现在躺着,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实话实说,咱们两个从认识那天就不对付,这些年我都不知道吃了你多少亏,尤其是最近,你可把我坑的挺惨。我在里面蹲着的时候,真是天天在背后骂你,天天在背后咒你,说你这个死胖子,咋他娘的还不死呢!
我弟一听这话,就要来劲儿,我给他按住,瞪着他,说这个是孙哥灵堂!我弟点点头,随后就怒视着徐德彪。
徐德彪也没搭理我弟,继续说话,说现在你没了,我原本应该高兴,但实话实说,我这心里现在特别不是滋味,我倒宁可你还活着,天天跟我斗气,天天在背后拆弄我!0
徐德彪上了三炷香,本来按照他的辈分,他也不用跪,但他还是恭恭敬敬给孙哥磕了三头,我知道徐德彪这个都是真情实感,没有虚头巴脑那套,主要是现在人都没了,也用不着再来这个。
其实后来我也明白徐德彪这种心境了,男人最伟大的朋友,很可能就是他除之后快的眼中钉。不是有人说吗,男人的伟大不在于他创造了多少财富,而在于他战胜了什么样的对手。徐德彪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一直也将孙哥当成最大对手,没能战胜孙哥,把我们站给推平了,对于他来说是个遗憾。
孙哥的丧事一直办了七天,最后黄老大出钱买了孙哥祖上那座山,把孙哥葬在山上。我们一群人站在坟前,黄老大就跟孙哥说,老孙啊,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你好好休息吧,咱们也不打扰你了!
他们那辈人给孙哥鞠躬上香,轮到我们这些小辈,就给孙哥磕头。黄老大跟我们说,咱们就送到这里了,我知道大伙这几天都挺累,但站里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们还得打起精神来,替老孙,还有你们自己争口气!
当天下午,黄老大安排我们这一堆人大吃了一顿,晚上就在他的洗浴中心里休息。等到第二天一早,黄老大又带着我们一群人到了托运站。
我知道,孙哥已经走了,但站里还得继续前进,弟兄们也都得继续生活,所以黄老大今天来站里,不是为了别的事儿,肯定就是为了帮新管事儿的撑台柱。
黄老大在众人面前说,今天把大伙都喊来,第一是想跟大伙说两句话,说句心里话,这个站是我的起点,当时我带着老孙老三还有其他一批老弟兄就从这里开始,我们当初也跟你们一样,你们做过的我们也都做过!
黄老大继续说,后来我又干了别的事业,这个站就交给老孙了。老孙管站这些年,劳心劳力,这个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就想跟你们说,这个站能走到今天,老孙得占一半功劳!这个站也是老孙的全部心血,现在老孙走了,我不想老孙的心血白流,我相信你们也跟我一样,都是这个想法!
我们一群人回应黄老大,黄老大点头,继续说,第二个事儿,老孙走了,站还得继续,生活也还得继续,站里不能没有管事儿的,那就成了一盘散沙了,所以我准备让老三管这个站!
黄老大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老三站在黄老大一边,什么话也没说,就低着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这一群人都没说话,等着黄老大说下文。我虽然早就知道,老三肯定得出来顶大梁,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还是挺不舒服的。
这倒不是因为我跟老三之间有矛盾,而是觉得老三这人照比孙哥差太多了,这站是孙哥的心血,你让老三来管,那只能把孙哥的心血都给败扯光!
黄老大当着众人的面儿,又跟老三说,老三,从今往后,这个站就交给你了。以后做人做事,都注意点,心胸放大点,眼界放远点,多想想遇到事儿,老孙会怎么做。
老三说,大哥,你放心,我肯定向着老孙学习!
黄老大也没多说,点了点头就站在一边了。老三作为新管事儿的,也得在我们面前都说两句稳定军心,老三咳嗽一声,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接老孙的班儿了。我自问我这个人岁数不大,毛病不少,我没有老孙那两下子,但我也不能让老孙心血白流,所以从今往后,我有啥做的不好不够的地方,你们直接说,我肯定虚心接受!
他说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老三是个小心眼,你要当面说他哪不好,他回头就得给你穿小鞋!
老三站在上面,又说了一大通话,反正都是放低姿态。虽然他没少说好话,但我也清楚,从今往后,我们肯定是不会好过了!
第二天一早,我跟郭淳来了站里,我想起上次去省城,还有点钱没报销,我就过去找孙会计。孙会计跟孙哥有点亲戚,平时跟我们关系都挺好,跟我特别热情,经常一起喝酒,但今天我进来了,孙会计就跟我点个头,也没多说话。
我看他屋里来了个新人,合计这会儿不方便,就打算出去,没想到对方站起来,伸手跟我握手,说铁林吧,我是新来的会计,姓苟,叫苟同,你叫我苟哥就行了。
我一愣,差点喊错喊成狗哥了。苟同笑眯眯看着我,问我喝不喝茶水?他这里有外地朋友送来的新茶。
我说不用了,昨天晚上喝一肚子酒,现在还十分钟去一趟厕所,我这再喝点,肯定不断流儿了!苟同点点头,问我来有啥事儿?
我看了孙会计一眼,见他一直没吭声,我也明白了,从今往后,这办公室里就是苟同说话算了!我说也没啥事儿,就是找你报销!苟同点点头,让我把批条和账单都拿出来。
我从兜里掏了孙哥让我去省城的批条,又拿了账单出来,递给苟同。他接过看了一眼,忽然跟我说不好意思,这条上没有管事儿的签字,他不敢做主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