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急诊室外面就剩下我跟黄珊了。
我瞅了黄珊一眼，发现她这会儿低着头，看不清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这会儿她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怎么整！这要是平时你还好说，甭管我是死乞白赖，还是纯靠忽悠，或者干脆一点，我就卖惨骗她同情，反正怎么整那至少还有个研究的余地。
但这会儿我妈生病了，躺在急诊室里面生死未卜，我也是心乱如麻，就算你让我想，我这会儿也是完全没有头绪，根本就想不出来！
我一边抽烟，一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我走了好一阵子，黄珊忽然抬头跟我两说话了，她这会儿眼睛里全都是眼泪，一开口就带哭腔了，说妈从我来就把我当女儿了！
我一愣，也不知道黄珊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敢接茬儿，就听黄珊又说，你说妈能挺过去吗？
我这下算是听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了，黄珊出身不好，有父母跟没父母没啥区别，要不是她爷爷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给她拉扯长大，她早就没了！黄珊爷爷没了以后，对我妈我爸的依赖更重了，我知道当时就算我跟她没那些事儿，她也已经把我爹妈当自己爹妈了！
所以她这会儿问这个话，完全不是冲我，是真的在冲我妈！我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八十年代那会儿，医疗水平有限，得上这种病，基本上就是宣判死刑了，只不过就是一早一晚，所以我这会儿确实心里是突突的，完全没着没落儿的。
但是人就是这样，人活着靠的就是希望，就算是完全不可能，那心里也都盼望着奇迹呢！尤其是这个涉及到自己家人，奋斗目标这些，那说好听点是自我安慰，说实在的就是自我欺骗，就都来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我知道我爸这辈子基本上算是定型了，所以这个家，我得扛起来，因为我是家里老大，这会儿我是说什么都不能垮，说什么都不能失去自信，我必须要撑下去，我得挺着这一家人往下走！
我一开口嗓子也都哑了，我说珊儿，你放心，妈舍不得咱们，她这个老太太，心里头老挂着人，你让谁走，她都不带走的！我话没敢继续往下说，也不敢说我妈还得看着我们两生孩子，抱孙子，主要是这种情况下说这个，那就跟给黄珊来个二次伤害没什么区别！
黄珊点了点头，又陷入沉默了，过了老半天才跟我说话，只是这一次，她脸上全都是眼泪，她说我已经没了一次妈了，我受不了第二次了！
我一听这话，心都揪在一起了，就跟让人拧成麻花一样那么难受！我忍不住走到黄珊身边，一把就给她抱住了，黄珊也没说别的，就是一个劲儿的在我怀里掉眼泪。
我说珊儿，你放心吧，妈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为了咱们这个大家，肯定能挺下去！就算她想放弃了，我也不会放弃，你也不会放弃，大伙儿都不会放弃，我们就算跟阎王爷较劲，也得把妈给拽回来！现在淳子去外面联系首都的专家去了，首都专家水平高，那都是给主席给总理看病的，妈这个病，那根本就是不在话下，只要人家一来，肯定会药到病除！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首都大夫什么样儿，毕竟我也不认识。而且来说，这话其实是挺虚的，真要是跟华佗跟扁鹊一样，伟大领袖毛主席也不会得病过世了，早就长命百岁了，但这会儿没办法，我必须得这么说！
我话音刚落，还准备继续劝黄珊呢，那边急诊室的门忽然开了！就见杨涵着急忙慌走在最前面，她一出来，看见我跟黄珊抱在一起，当时就愣了一下。黄珊这会儿听到急诊室门开了，也在往急诊室看，一看到杨涵跑出来了，当时也愣了。
我也不知道黄珊是怎么想的，但是她突然就从我怀抱里抽出身来了，杨涵也没再看我们，着急忙慌就往前跑，跟着好几个护士就推着我妈出来了，董主任和另外几个大夫也随后出来了，董主任还冲杨涵喊了一声，小杨啊，你赶紧去要个病房！
杨涵答应一声，一转身人就不见了。黄珊虽然也挺着急想知道我妈的情况，但她这会儿让我跟大夫好好研究研究，跟着那几个小护士一起推移动病床往前走。
我走到董主任面前，问董主任我妈是什么情况？董主任叹了口气，他这一叹气，我整个人当时就有点傻眼了，我说董主任，你别吓我，我这个人可不禁吓唬！董主任就说，我这不是吓唬你，我这是给我自己舒口气呢！
我一听这话，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儿，我问董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儿？董主任就跟我说，你以为看病跟工厂里工人一样，都是流水线工作吗？这个可是人，涉及的可是人命，尤其是又是你家老太太，我们敢有一点马虎吗？
我点了点头，也没着急说话，就等着董主任说，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这人情我算是落下了，没办法，就像他说的，这个是人命，是我妈的命，我得认，不认不行！
虽然我有点反感董主任这个做法，但我之前跟杨涵在一起，市医院里也没少接触人，知道体制内的人，说话办事习惯就是这样。明明是应该应分或者是挺容易的事儿，他们也得跟你说，这个事情不好办，这就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习惯，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求的！
董主任说，你妈的情况暂时算是稳定下来了，但也仅仅是暂时稳定，什么时候犯病，这个说不好。你也知道，咱们临溟毕竟是个县级市，医疗水平、医疗设备都太有限了，这种病说实话，临溟所有的医院都算上，也是一句话，有心无力。所以如果条件允许，我个人建议你去省城，或者去帝都，给你妈看病！
我点了点头，说我已经找人找帝都和省城的关系了，不过这里面还得时间，我妈在市医院这段了，我也拖不了别人，只能麻烦你多费心了！
我这话其实就是告诉董主任，我欠你人情，你好好帮我这一回！董主任点了点头，说别的我也不敢多说，只能说尽力而为！他跟我不一样，我说话这叫恳求，他说话那就得担责任，所以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了！
我合计喊董主任出去一起吃口饭，但董主任跟我说，我妈那边儿还得再观察观察，我一听这话也就没多说，虽说办事儿，该做到的都得做的面面俱到，但是眼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我妈的健康。
我跟着董主任一起上楼，那边儿我这一大家子人也都跟出来了，郭淳走到我身边儿，小声跟我说，人找到了，我让他飞来省城给妈看病！我一听这话，当时眼泪差点没绷住，我拍了拍郭淳的肩膀，说行！
董主任和几个大夫，加上杨涵进了病房，我们虽然也都急于知道我妈的情况，但人人都清楚，这会儿进去那就是添乱，所以都等在外边儿，隔着窗户看着我妈。没有一会儿的功夫，杨涵突然从病房里出来了，我爸一着急就上去了。
他不认识杨涵，也不知道我跟杨涵之间的关系，拽住杨涵的胳膊就问她，咋样了？
我爸是不认识杨涵，但杨涵这会儿已经知道这是我爸了，不尴不尬的喊了一声叔，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了，已经醒了……我爸一听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往里面冲。杨涵这个娘们挺内向也挺胆小的，但是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就给我爸抱住了，喊了声叔，您还不能进去！
我爸一听这话就着急了，说我是病人爱人，我怎么不能进去了！我弟上前面一步，也拦住我爸，说爸，你听……大夫的！大夫给妈看病呢，她们现在就是金口玉言，就是圣旨，她们说啥，咱们就得听啥！
我爸听我弟这么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着急的时候，不尴不尬的跟杨涵说，大夫，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我真是太着急了！
杨涵就说，不用不用，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您的心情！不过病人刚稳定，暂时还不适合接触家人，您想要探病，得往后等等！
我爸点了点头，突然跟我要钱，老大，你带钱了吗？我一愣，问我爸咋的？我爸就说，你快给大夫拿点钱，都不容易，给你妈尽职尽责的，咱们不能让人白辛苦！而且往后咱们还得让人辛苦呢！
我一听这话，当时真是又哭又笑，我爸这辈子都不会干这种事儿，但今儿我妈突然病倒下了，他这也是真着急了。实话实说，他要是老早就明白这些事儿，那早就在单位混起来了，哪儿会等到我跟我弟出来打拼？
杨涵一听我爸这话，也真是吓了一跳，连忙跟我爸说，不用不用，这都是我们应该应分的！我爸说那不行，得给，这钱花出去了我才舒坦，我才放心！我这会儿实在是不好跟杨涵说话，得亏还是黄珊出头了。
黄珊就说，大夫肯定是有事儿，您别顾着自己说，您让大夫说！
不得不说，黄珊确实是挺精挺灵的，都这种情况了，她还能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真是挺了不得的！杨涵也没跟黄珊说话，她把目光对准我，淡淡的和我说，你是病人的长子吧，病人有话想和你说！
她这话一说出来，我这心真是有点七上八下的。她问我是病人长子，这等于是直接告诉我，吴铁林，咱俩完了！我知道杨涵经过胡刚那个事儿，挺不相信感情的，我之前就一直老合计怎么在不伤她的情况下趁早脱身，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也没能抽身出来，反而是抽身进去了，而且越陷越深。
这会儿她这么说，我反而是一点滋味儿都没有，但这会儿我也说不出来别的，只能强忍着点了点头。我也没多说，默默进了病房。董主任和其他几位大夫、护士一看我进来了，也都往外走。董主任经过我的时候还和我说，有什么情况，赶紧和我说！
我点了点头，也没多说，直接来到我妈身边。其实从我妈病发到现在，一共也没多长时间，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妈整个人都跟脱了一层皮一样，特别憔悴，看着我都心酸！我妈睁开眼睛看着我，脸上尽可能的挂着笑。
她跟我说，老大啊，妈给你添麻烦了！
我这个人，这辈子最得意的其实不是别的，而是我这个人特别坚强，从小到大，我就没哭过，但是一听我妈这句话，我当时就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