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睿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过来的,她一路上已经摔了太多跟头、跑了不知道多远,她只知道一件事:前面那个人是老爸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从关宁掷出钢管的时候,她就记住了对方的模样,拼命朝着他逃跑的方向奔跑。
雪后的路面湿滑无比,路上许多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个穿着一中校服狂奔的俏丽女孩,看到她不断地摔倒、爬起、奔跑,然后再摔倒。
所幸的是,马路上车流很大,骑电动车的在积雪上并不比狂奔的吴睿快上多少。
所以,尽管跑到喘不上气,吴睿还是紧紧咬在白手套的后面。
随后,那家伙钻进了棚户区。
吴睿不肯放弃继续尾随,直到他在一间铁皮房外站住。
可是她并不知道,对方早就在自己玩命追逐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而且,铁皮屋门口站着的只是一个服装店常见的模型。
吴睿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先是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响,然后看见那个戴着头盔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来不及反应便被掐住脖子。
吴睿拼命挣扎,但很快便没了力气,脑子里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感觉一只手勒住自己拖向那间铁皮房。
她想喊叫,告诉关宁自己在这里,但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让她心里的绝望更显悲哀。
她要救父亲,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啊!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希望都会被碾得粉碎。
眼前的世界摇晃不止,越来越暗,直至被黑暗吞没……
。
关宁冲进棚户区的一刻,心里突然狠狠地揪了一下,仿佛有某种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那种难过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被陌生人带离家乡,远离父母的日子。
这是一种生命被残忍切割的痛苦,让他发疯!
棚户区的路蜿蜒曲折,各种垃圾、杂物胡乱堆放在地上,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路。
关宁卷起一阵狂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谁家坐在火炉上的生锈铁锅被撞翻在地,洒了满地米汤;
哪个大婶儿晾在屋棚下的胸罩、裤衩被人带掉,落在黑色的泥水里飘摇;
还有人攒了许久才堆了半人高的煤球,这是他们全家赖以过冬的凭仗,却被一脚踩塌,成了一堆黑色的烂泥……
关宁的心里,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样,只有远处停在天空的无人机,如同灯塔一般给他指明方向。
红脸膛带着便衣们看着如同推土机碾过的通道,一个个吞了口唾沫,去年夏天那场十六级的大暴雨也不过如此吧?
铁皮房子已经出现在眼前,还有那辆停在门口的电动车、站在旁边的塑料假人,像是正在进行的某种仪式,现在就等关宁这个主角入场。
铁皮房虽然破旧,但却结实异常,光门就用了二十多枚卯栓,大门一旦关闭,用电锯一时半会儿都切不开。
铁屋只有一扇窗户,不但小的可怜,外面还焊了许多钢筋,彻底绝了翻窗的念想。
可以说,这间铁屋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然而,吴睿就在里面。
于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嗡……
关宁如一道流星,自天外而来,带着百死未悔的决心与信念,在空中划过震颤不休的轨迹,撞在那锈迹斑斑的铁门上。
咣……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在棚户区上空扩散,就连金杯车上操控无人机的小年轻都脸色苍白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被几道门栓锁死的铁门咯吱一声,慢慢向内凹陷、扭曲,连接处的生铁荷叶发出一声哀鸣,段成了几截。
嘭!
再一声巨响过后,大门缓缓砸向地面,露出铁皮屋内的情景。
这时,红脸膛带着便衣也赶到了现场,每个人举着枪,瞄准了铁皮房门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慢慢走出房间!”
一连喊了三遍,铁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黑洞洞的不见人影。
关宁整个身体都是麻的,尤其是刚才踹在大门上的那一脚,估计整条腿已经废了。
如果不是他恢复力惊人,以后都别想正常行走。
屋里静若鬼域,没有任何响动。
关宁咬着牙,缓缓起身,拖着那条没了知觉的腿,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他突然有些害怕,如果屋子里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场面,那该怎么办?
。
商务公寓顶层,吴万钧躺在病床上已经油尽灯枯!
房间的电力终于在超负荷运行了十几个小时候彻底烧毁,万幸的是烧断的电线被结冰的电箱熄灭,没有引起大火。
但屋子里冰冷的见不到一丝生气。
大部分医疗设备已经停机,只有呼吸机还靠着蓄电池仅存的电力运行。
蓄电池上显示电量的绿色刻度已经变成黄色,很快就要进入红色区间,如果电量消耗完毕,那么维持吴万钧最后一点生命力的设备也将停转。
那时候,他再怎样坚强也不得不面对死神的握手。
此时,躺在病床上多日没有反应的吴万钧突然颤抖了一下,他似乎感受到女儿的危机,浑身肌肉紧紧绷起,不由自主地痉挛、抽搐。
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如同一条条蚯蚓蜿蜒爬行,长时间的低温让他整个身体变得青紫,看上去格外恐怖。
许久之后,抽搐逐渐停歇,他仿佛耗尽了生命的最后火焰,彻底的陷入平静,只有呼吸机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显示他的生命还在努力!
黑暗中的抗争,实在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也许,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病床上的高颖,她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自己伤口疼痛难忍的时候,便会有人将一瓶瓶烈酒摆在床头。
既然痛苦是生命的主旋律,为什么不能在痛苦中自我慰藉?
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辛苦地活着,很累、很疲惫。
二斌坐在地下室阴冷潮湿的床上,努力告诉自己,明天会更好;高颖为了忘记家人和过去,一次次地举起酒杯;关宁只想让朋友安全地活下去,于是疯了一样撞向铜墙铁壁般的大门;吴睿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被杀人犯掐得失去知觉;就连高高在上的官员,也要为了利益放下自尊,跪在中学生的面前……
这些人、这些事,就是我们的生活,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关宁的酒鬼师傅曾经说过:当奋斗不足以保卫希望,那么毁灭就成了最后的尊严。
关宁还记得师傅临走时叮嘱自己,杀手从来不是无情无义的工具,杀手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良心!
可以没有希望,但不能没有良心!
关宁一步踏进铁皮屋,看到了被巨响震晕的吴睿!
以及,堆得满满的包裹,和酒店杂物间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