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背景是给主人公一定压力的,冯若碧的父亲是县人大副主任,母亲是邻县物价局工作的,而更让孟于非意外的是她的“干妈”即是县委副书记兼县长的周友乔的夫人主人公母亲的堂妹。虽然这么多年基本没有来往,孟于非对此二人的印象太深刻。他顿时默然,对眼前的女子的热情如遇釜底抽薪,突然间降了一半,此人的成熟与沉着后面原来有深厚的原因。让他略为欣慰的是这些都不是女子主动告诉他的,而在他的无意追问下她才说的。这一点或许还说明她没有同类女子的浅薄,她基本没有破坏她在他心中的已成的形象。女子言谈之中,极力地称赞她的干妈对自己很好,因为自己的母亲长期不在身边,她对自己很照顾。她不说她的干妈则已,说不片刻就让孟于非逐渐泛起一股反感,他甚至将她所谓的照顾暗中直接粗暴地理解为“官官相卫”,不待对方将她的干妈称赞完毕,也不顾及这场见面的成败结局就忍不住地反驳,一口气将自己家与她干妈的关系抖了出来,并将十五年前在她家的刻骨铭心的遭遇一字不漏地说了个底朝天,最后说:“这个女人,不,包括这一家人,都是我终生鄙视的人。”
冯若碧吃惊地瞧着他,不相信地他说的是真的,但又很快点点头,表示相信了。她尴尬地说:“真抱歉,我不知道你和她家之间的不快,但是……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你真乐意将它记到海枯石烂吗?人,或许是有改变的呢?”
“某些伤害,是无心的,不用计较的。但某些伤害,尤其在最困难的时候受到的伤害,是不可能忘记的。忘记就是无耻,麻木不可救药。”
“铭记伤害,也可以选择其余的方式呀,为什么不可选择原谅?”
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在或有或无的争辩中谈了两个小时,这远远超出一般男女初次见面的俗成惯例。末了,孟于非感到这场传统局面开始的爱情不会有结果,基本可以宣布死亡了,于是很爽快地对冯若碧说:“见到你,很高兴,今生以来,我还没同一个同龄的女孩单独闲聊这么久呢,谢谢你给了我一次人生突破的机会。正如王姐所言,你们可是强势部门,以后可能的话,多多关照。”
“关照?关照什么呀?”冯若碧惊讶地说。
孟于非只不过是随的一句结束辞令,绝没真想要对方关照什么,对方的反问让他茫然,他笑了笑,说:“比如,将来,我犯了什么案,受审呢?举例说明:某一天我也升了什么官,然后贪污,然后权钱交易腐败,然后不慎事发,然后被调查,然后送司法,可就得求你法外开恩了吧?”
冯若碧微笑着看着他,没有回答。孟于非主动付了茶钱,对方略一谦让,也没有计较。二人走出茶坊,简单地握了握手说声再见,各自离开了。
孟于非回到局里,当天晚上,冯越又来找他,他这次没带女友,他说孟于非一个人在双溪,没回老家,肯定很寂寞的,孟于非谢过他的理解。两人沿着街道边走边聊,冯越奇怪他为什么少有回家,孟于非告诉他,自己才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身体健康,暂时用不着他去挂念,加之现在一事无成的,所以平常没想回去。孟于非说着,随口问冯越:“你姐呢,又念书去了吗?”
“她今日午后去的。”
“你俩姐弟真幸福,让我很羡慕。”
冯越反问:“刚才你说一事无成,言下之意你要打算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孟于非自言自语地说,“帮我想想吧!”
冯越好象不幸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他冥思苦想许久,对孟于非说:“你想干什么呢,现在不是很好吗?”
“现在?死水一潭。”
冯越告诉朋友,他舅父在昭平里开了个店铺,现在忙不过来,舅舅准备让他去昭平市里协助他经营竹器店铺,可他一点不想去。孟于非听着就着急,立即鼓励:“为什么不想去?这样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一定要抓住。小伙儿,你是舍不得丢下这份工作吗?千万不要留恋它,勇敢跨出第一步吧。我很羡慕你!”
冯越迟疑着好了阵没有吭声,过了会儿,他又问孟于非:“你今儿去了县城吗?去干什么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孟于非很意外。
“下午,我瞥见你从县城的班车上下来。”
孟于非只得告诉他:“王姐给我介绍了一位女朋友,让我去瞧瞧。”
冯越很警觉地问:“是谁呀?”
“说来可巧,还是你的本家呢,她叫冯若碧,该不会你也知道吧?”
“……不知道,怎么我该知道呢?怎么样的女子,你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呢?听天由命吧!”孟于非笑着说。
“我觉得此人该不适合你。”冯越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
冯越答不上原因,支吾了好一阵,说:“凭直觉。”
“冯若碧是谁,你都不知道,不了解,就有直觉啊?你的直觉就让人恐怖。”孟于非说。
冯越没有解释,一路沉闷着不再说话,过了会儿,他似乎越发无聊,说道:“我要回去了。”
孟于非听着很不理解,只得说:“那好吧,早些息着,回去一定拿定主意,不要放弃能你舅舅给你提供的机会噢。”
冯越没有回答,敷衍着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此后的几天,他再三动员冯越辞职,冯越大不情愿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又过了一周,他听说冯越已经辞职了,去了昭平帮他舅舅料理生意,孟于非感到很欣慰,又怅然若失,他相信冯越这一去,是有好运的,而他离开,却没与自己道别,又让他难以理解。他隐约感到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可想不到是怎么回事。过了几天,他就基本把这事给淡忘了,直到两个月后,冯越才告诉他在昭平的新地址。
他找了个时间,特意向好心的王玉晴汇报自己与冯若碧见面后的情形,算是给她的美意一个必要的交待,并把自己同她的分歧和预后不良也告诉了她。王玉晴听着他头头是道的分析,末了说:“我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如果你对她本人满意并且不带成见的话,此事十之八九会成的,尽管现在她还没有给我任何确切的信息。”
孟于非听了半信半疑,王玉晴又说:“她是位比较衿持的女子,据我了解,她鲜有认真接触异性,极难同谁周旋这么久。你俩谈了两个多小时呀?如果她对你有看法,那早已主动让我告诉你了,不是吗?”
孟于非拍拍脑,忽然明白自己真是当局者迷,王玉晴的分析让他平添了几分信心。他还是沉吟着,自己的家庭背景与她的落差又浮到思考的层面上,王玉晴很轻松地笑了笑,告诉他,对方的父母是很开明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任女儿自由选择。孟于非算是廓清了最后一点迷雾,他说:“我之所以必须将这个问题搞清晰,非是自卑,而是见识过某些权势的傲慢。”
王玉晴鼓励他说:“我认为这个故事,我的楔子基本完成了,以后就靠你们自己将章节续下去,我可没构思过悲剧的结局噢!另外,她好象即将外出进修学习,时间还比较长。快去,主动一点吧,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第二天,局里没事,他即坐车去县城,直接去县法院,在门卫处登记后,径自向法院往下办公室去。冯若碧正在行政办公室里,有四五位向她询问什么问题和案件的老百姓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她认真地做着记录,忽然抬头看见孟于非,脸一下子晕红,没了前昔的冷峻沉着。她迅速放下手中的笔,给孟于非倒了一纸杯白开水,说:“你好。”孟于非冲着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在几位老百姓后面拣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静候她处理公事。墙的正前方悬着国徽,右边是法院人员的分工图表和科室分布示意图。从图表上可以得知,冯若碧担任着经济审判庭的书记员,同时兼着行政办公室副主任。一会儿,她把事情处理完毕,几位老百姓陆续离去,然后她收拾好记录本,锁好抽屉,已接近下班时间,她对孟于非说:“冷落了贵客,不介意吧?”言语之中,好象孟于非的到来是她意料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