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叶嘉将手中的水囊放在一边,仔仔细细地往自己的脸上涂了又一层碳粉。旁边的小兵瞧了她一眼,一时之间没有看出来她到底再做什么,也不敢上前来交谈。
只是再不远处讨论着些什么事情。
“明日就要攻城了,听闻瓦刺根本没有留下多少人在主城当中,今日之事必然是十拿九稳了。”一个小兵这么说着,喝了一口水,眼睛熠熠生辉。
虽然说许多时候总是有人会想着这战场上毕竟是刀剑无眼,谁也说不准自己的命运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是谁也拦不住年轻少年郎对于功名利禄的向往。
谁都知道能够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展现出自己的厉害来,必定是有数不尽的好事在后头等着的——只要保得住性命,虽然不能说是唾手可得,但也至少是能够满意的。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后手?总是这么安然妥当,我却是心中上上下下的啊。”这人已经是个伍长了,虽然手下没有几个人,但是着实看上去年纪不小了。
兴许是前些年的难民当中的一员,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野心,只要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让家里人少些负担倒也是一件好事了。
“大勇,这样的话说出来可就扫兴了。”旁边那小兵拍了拍被叫做大勇的伍长,露出自己的白牙来,璀璨一笑,“咱们都能好好的,说好了之后我要去你们那儿看浪的。”
小兵是北边的人,听大勇讲过一回南方的江河湖泊的轻盈美好,也就一直念着等解甲归田的时候一定要过去看一看。
他家里人几乎都没剩下来了,只记得自己的姐姐似乎好像是在那个富家里头当丫鬟,算是对于他这样的人家来说不错的归宿了。
陶叶嘉听着他们的话在心中默默地温习着自己对他们的印象的差错,每个人看上去都不过是一粒砂砾都比不上的存在,让人觉得不刻意去记,总是不小心就会忽略。
但是延展开来却是谁也比不上的广阔。
“欸,我不是答应了吗?嘉哥儿你也要去不?”大勇扭过头来,虽然这个叶嘉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像是那个人家出来历练的公子哥儿,但是做起事情来还是格外利索的。
虽然陶叶嘉如今归在大勇一伍当中,但实际上还是归余定管着的——这当然不过只是名义上罢了——因而大勇手下的人都不大敢和她接触太多。
余定也算是一等一的人物了,秉笔太监放到什么地方去都是一个足以哄人的名头。其实按照陶叶嘉的意思她装成一个宦官随着余定就好了。
余定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到底这身份不是什么好的,哪里能够让娘娘这样的身份来扮?思来想去才安排了这么个身份。
“好呀,若是今后有了机会,定然要去看看。”钱塘江的浪潮在后世实在是一个太浩大的名头了,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等着看。如今她若是要去看定然是开阔到一望无际的地步,毕竟敢站在她前面的大约也是不会有什么人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等这仗结束了啊,咱们可是都要好好的去大勇那边看看。”那小兵倒是激动地不像话,与其说是当真想要去那什么地方看浪潮,倒不如说是这种能够活下去的感受让人觉得格外的有盼头。
陶叶嘉坐在旁边,也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来。
“阏氏,单于的信到了。”
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里间的帘子的瓦刺部族的侍女唯唯诺诺地说着,连带着声音都发着颤,似乎心都要掉在嗓子眼了。
“放在那里就好了。”里间传出来的声音让人觉得有些缥缈,那侍女连忙飞快地将东西放下之后,一阵风似得跑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住在这被层层重重的布帘遮蔽的夏云阁的是多年之前自苗疆献到瓦刺来的苗女,当年为了能够和大兴抗争,他们不惜将自己珍贵的圣女献到瓦刺来。
然而当年已经垂垂老矣的单于根本对这个看上去就阴森森的小丫头没有任何的意思,更罔论为了这么一个家伙出兵和大兴抗争了。
直到她与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单于联手之后,大家才能够隐隐窥探出她的可怖来。甚至坊间还有所传闻,老单于突兀暴毙其中说不准就有这位的手笔。
到底有还是没有谁都不知道。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这位的一手巫蛊之术出神入化,就是当年苗疆的那些小部落还在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与之匹敌。
在这人传人的话语当中,她早就成了一个打娘胎里出来就有带着巫蛊之气的人物了。也就难怪旁人是绝对不敢多接近一二的。
就连单于本人若非必要之事,也尽量不会和她有任何的接触。却没有人敢有丝毫想法去传辛引瑶不受宠的传闻出来。
侍女从来不敢多踏足这个地方,因为她很久之前便提过自己最不喜欢有人打搅,那自然是没有人敢轻易忤逆她的意思的。
她们这些卑微的婢子不能,就是单于也不能。
等侍女走后不久,那帘子便被一双连骨节都显得格外清晰的瘦削的手掀开了,墨色的长袍上绣着古怪的鸟与花草的图纹,显出令人心颤的诡谲的美感来。
帘子一寸寸地掀开,却只露出了一层古怪的黑色的幂篱。瘦削的手掀开那层幂篱才总算是露出了来人的容貌。
久不见光的苍白的肤色甚至能够隐约地看出青色的痕迹,一双剪水秋瞳被垂下的纤长眼睫半遮半露。
辛引瑶好笑的看着那人跑走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将那封信从那桌沿上取了下来。她从来没有将自己看作是这个瓦刺部族的人过。
他们也不敢轻而易举地信任于她,若不是为了让那个间接拖累了部族的老单于身首异处,她也不会同意和单于联手。
要不是她自己不乐意再回到之前那个混账部族了,这里的人又能够奈何的了她?又何必如此心惊胆战?
辛引瑶只觉得这些瓦刺人个个都仿佛是缺个脑子似得。
她拆开那封看上去就是紧急的情况下写就的信,饶有兴致地看完了一整篇鼓动她去和大兴的部队做斗争的内容。
好笑又怜悯地将那封信重新还原成了原本的模样。
苗疆的巫蛊之术虽然被大家传得神乎其乎,但是说到底威力也绝对没有那么大,十传百可以,百传千,但可一试。可万人那就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了。
再说,她对于之前那个曾经将她奉若圣女的部族也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意。为了自己的周全不惜将能够庇佑于他们的圣女以玩物一般的身份献到北隅的瓦刺部族来,谁都知道这些人未尝不是有自己的私心。
她可没意思想要为了这些人报仇。
那些被单于写在了之上的鼓动的内容并不能让她动摇分毫。唯一能够让她动摇的不过就是——若是这么多人能够用来当做自己的试验品,那也一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她仰起脸,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
“辛阏氏可是有回信了?”布日古德有些好奇地问了句术仑。要知道自从那日的事情之后术仑几乎是被单于当做了最可靠的谋士了。
连着布日古德也知道许多那边的事情了。
那位苗疆圣女出身的阏氏,他许久之前也曾见过一次。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从他旁边过去,却丝毫不像是看见了有他这么一个人的模样。
他却自然是不能如此不尊重大兄身边的女子,何况是这么一个角色,便停下来行了一礼。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辛引瑶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却是任何回礼都没有,只是将袖子一挥,就算是看到了他这么一个人唯一的特殊之处了。
辛引瑶的奇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布日古德自然也没有往下非要和她追究一番的意思,却总是忍不住在听见她的消息的时候多听上那么一两句了。
这样古怪的女子,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探听几分的。
“回了,说是应下了。”术仑点点头,只是眉间却忍不住地蹙了起来。
“应下不就好了?”看见术仑一副头疼模样,布日古德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若是辛引瑶答应了下来,这总是一件好事的。
“好事?唉……”术仑听见他这么一说,忍不住马上就反问一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似乎是不应当见这些事情透露出来的,只能是又叹了口气。
“怎么?我都不能说?”布日古德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探听的,若不是自己和残废也没什么两样了,单于也不至于信任到还愿意将术仑放回来的地步了。
“倒也不是,只是辛阏氏回过来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客气,我思索着单于是不会乐意你知道的。”术仑摇了摇头,有几分叹息。
“那就算了罢。”布日古德撇撇嘴,没有往下问了。
明哲保身,才是他如今当真会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