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晖又一次展开了那一封信笺，他摇摇头，笑了笑。他不知道这位到底是怎么拿到这个消息的，但是既然这消息是被她拿到了。
就注定了，他必然是要为这个人所用的。实在是因为她所胁迫的事情，实在是他的软肋。
若是当年一切安定，他也不至于从哪个漩涡当中抽身出来，而今还要东躲西藏地过着日子，只因为他不知道先皇是否有将那样的嘱咐告知了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
他本不是陈家人，而不过是因为上一代的陈家家主一眼看中了当年不过是个小乞丐的他的聪颖，将他赐予陈姓，并且教授知识。
后来因为医术卓绝，他就这样进入了太医院当中。彼时先皇才刚刚登基，在仿佛是一团乱的朝廷当中艰难地挣扎着。对于身边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信。
但是太医院地位不同，先皇无可避免地需要用到这样那样的太医。因此如何寻一个靠得过的太医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
陈晖那时候正值壮年，随着先皇一同到了西北征讨。因为疗好了陛下的箭伤而逐渐开始被倚重。
而来历早就随着老陈家家主一同带到了地下的陈晖就这样成为了先皇倚重的太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从来未曾有出现过的他所谓的生身父母的出现，在验证了之后成为了如今一切的开端。
但是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不能够后悔了。
陈晖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这样下去，但凡是能够不牵连到陈家就已经足够了。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模样了。
“所以娘娘安排我走这一遭到底是为何啊？”孙故彦嘟囔着从侯府的后门迈进了长兴侯府之中，不过才刚刚拐上到正房的路，就看见那可当真是灯火通明了。
“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从里头正打算往外走的一个小厮，一眼就看见了孙故彦，连忙又撒腿跑回了院子里。
还没等孙故彦走到主院的门前，就看见长兴侯夫人从里面冲了出来，看见孙故彦安稳地站在那里才长舒一口气。
“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也没有看见个人影？这宵禁的时间，莫不是还能出了这府邸不成？”长兴侯夫人抱怨着，院子外头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长兴侯的表情，她抚着胸口叹了口气。
然后才走到了孙故彦的面前，又是担忧又是有些不满地抱怨：“这个时候了，若是出去好歹也要和我说一声才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多注意才是。”
“今天有些睡不着，到后头花园转了转，只怕是没有碰见来找人的。”孙故彦也有些疲累了，在外头提心吊胆地走着那样长的路，当真是让人觉得有些累了。
他清了清嗓子，连身形都有些站不直了。长兴侯夫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只当是他正因为如今长兴侯府的局面发愁——要知道长兴侯府先后支持的是汝王和荣王，如今两位都没落了。长兴侯府没了依靠，想要再起来简直是难如登天。
“你也别太担心了，怎么着还是身体要紧，若是这身子骨垮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是要我和娇娇怎样熬？”长兴侯夫人安慰着。孙故彦点了点头，负着手轻轻捶了捶背，一边往主院里面走着。
而方才看着尚且情绪还好的长兴侯夫人叹了口气，转身跟着长兴侯一道进了那院子里头，远远看着那边的偏院。
瞧瞧如今这侯府整个的局面，她心中也是一紧，这可还不知道在这样的局面下自家的女儿往后又会是个怎样的情况了。
夜都已经这样，人既然已经归府，那些灯火自然也都是熄了。只留下满园的清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降在了这片土地上。
“娘娘，陈大人那里说自己还要再多考虑一下。”而那头，黑衣人正在和郑漪莲汇报着这一趟的情况。
郑漪莲闭着眼睛听着底下的人的汇报，按理来说她这几日就应当要发动了，因此她最近即便是再艰难也要尽可能地移动一下，保证自己肚子里那个胎儿能够顺顺利利地降生。
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家族就这么倾颓了下去。不甘心自己选中的九五之尊竟然是个伪劣的。更不甘心自己如今只能沉沦在这样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
想着她当年心中对于郑漪澜的那些嘲笑，她身体上那些不适仿佛都被强行地抑制住了。她转过面，缓缓地睁开自己的眼睛，看着底下跪伏在地一言不发的人，缓缓说道：“不必担心，这样一来就已经成了。”
她顿了顿，解释道：“陈晖的处境和孙故彦的有着几分相似，所以我才让你带着他去的。孙故彦若是在，陈晖不怕不被说动。”
“是。”那人只是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正懂得了这其中的事情还是一知半解而已。
郑漪莲心中也正犹疑，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便还是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了。
她的身份可不再是以前一样总是要讨好别人的那样了。不管这样的时间能够持续多久，至少现在，还有许多人都不得不听从于她的号令。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陶叶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外面地雷声乍起，把她从睡梦当中惊醒，一时半会竟然是没有办法入眠了。风雨声夹杂着雷声在耳边轰鸣，陶叶嘉索性翻身下来，想要看看这窗外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
“这都是秋日了，京城里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大雨啊。”陶叶嘉嘟囔着，从床铺上走下来，伸手就想要去关窗户。
有些狭窄的小房间里充斥着各种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大雨和轰隆隆的雷声，已经运转的空调的声音。陶叶嘉眯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踩在了木地板上。
她迈开步子往飘窗走去，触及到推拉的窗户的把手的那一刻，陶叶嘉忽然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窗外是下得正轰轰烈烈的瓢泼大雨。零星而琐碎的车流在视线所及之处飞快地驶过，被雨水晕开的灯光的颜色一点点侵蚀了她的视线……
“元娘，元娘？”
陶叶嘉听见这轻轻地唤声，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檀木雕花的拔步床，才明白过来刚才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
“是做什么噩梦了？”高佑琮皱着眉头望着她，伸手轻轻用袖摆拭去她额头上的一层薄汗，语气极尽温和地问道。
虽然这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过的经历了，但是之前陶叶嘉也总会产生梦魇，好像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似得。但是睁开眼，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着陶叶嘉仿佛现在才觉察过来的眼神，他心中忍不住更加担忧了。若是当真是反复的梦魇又要开始了，高佑琮想着还是好生的问一问张院判才是。
“不算是噩梦……”陶叶嘉勉强牵扯起嘴角，努力想要表现出自己还好的状态，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到。
方才那一瞬间的真实的感受，让她仿佛整个人都回到了那个现世。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按照时间来算，都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又算是幼时的记忆，那都是应该忘得一干二净的存在了。
可是偏偏，她就是什么都没有忘记，那些到这里前一刻看得字句，还有那一天的经历，那二十多年的人生。就仿佛这两段人生是同时在并行的一样。
她记得的，都仿佛是当下记得的东西一样。那些穿着白大褂行走在医院的时候的过程，那些甚至连面目都没有模糊反倒是愈发清晰的人。
剧烈的头疼忽然侵蚀了她，她强烈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在高佑琮面前露出这样的痛楚的表情。幸好那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先睡吧。还早呢，明日还有早朝呢。”，陶叶嘉闭了闭眼，睁开之后只是摇摇头，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些让她忍不住遍体生寒的事情当中抽离出来。
却还是忍不住在躺下的那一刻开始想着这件事情。这是如此无解的问题，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大概也只剩下，那个或许会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了罢。
可是她甚至在现在都没有办法确认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当真和她有着一样的经历。愈发清晰的记忆仿佛是在告诉她这里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幻梦一样。
她转过身，看着身边眉目轮廓清晰的高佑琮，眼神当中透露出的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悲伤，如果当真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那眼前的人，到底是梦中的人物还是不过是史册之间的一个角色？
而这一切若是当真只是一场幻梦，那她那真实的感受到的情感又到底是真是假呢？而她那样期待的一样会存在的往后，会是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往后吗？她闭上眼睛，五味陈杂的感觉充斥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