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脉的问题。”陶叶嘉皱着眉头,将手从搭着手绢的蒋仲的腕上离了开,“你这些日子只怕是没有怎么休息罢。”
蒋仲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是没有想到自己是能够得到让太子妃为自己看诊的待遇。不过他的身份却是尴尬。若是让太医署的知道自己的存在必然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而身在东宫想要让外面的人帮忙看诊也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方才还想着,兴许东宫会将他放到宫外去,或者干脆让他说出证据之后就放任他自生自灭。
倒是没有想到东宫太子妃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医师,蒋仲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幸运之极。
况且太子能够让太子妃为自己诊治,也当真是仁义至极。他心中的筹码忍不住加重了一重。
陶叶嘉将药箱收拾好了,便施了一礼退下了,她去叮嘱下面的人去煎药,顺便也让下人好生将吃的喝的准备上来招待一番这位。
“看来追杀你的,是蒋家的人。”高佑琮负手而立,光线透过窗棂打进屋子里面来,让他的五官看上去格外的晦暗不明。
也同时让蒋仲的一颗心瞬间地悬了起来,即便他如今已经和蒋家人断了联系,但是他的身份和自幼的蒋家对他的教育,都注定了他在这一时不会愿意说出蒋家的那些个谋划。
只是高佑琮如今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坚持着不肯说出那样的话,总是显得太过于恩仇不分,他一个游侠儿,在江湖上行走讲究的就是个义字。
又如何能扭捏不与?
“你不必慌张,我未尝有让你透露蒋家之事的意思。”高佑琮往下压了压手,示意想要站起身来的蒋仲稍安勿躁。
继而又道:“只是对于青城客武功盖世,我早就有所听闻,不知可否能劳烦青城客替我这东宫里面那些个武艺不精的侍卫好生训练一番?”
“如此倒是无所谓。”蒋仲轻轻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到底是落在了地上,他正打算行礼谢恩,却被高佑琮扶了起来,只道不用。
两人商定了此事之后,高佑琮便转身离开了这一方偏殿。
蒋仲颓然地靠在了榻上,方才不过是硬撑着罢了。若非如此,他大约在他们面前就是那般昏昏沉沉的模样了。
他隐隐约约地听见高佑琮在外向照顾他的内侍交代些什么,心中不由得感慨一番东宫的大气。
“这人就是青城客?”陶叶嘉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高佑琮正从那殿中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问道。
“正是。”高佑琮笑着点了点头,他肯留下蒋仲这个人,与他闯荡出来的名声不无关系。
青城客此人仗义疏财,最是慷慨大方不过。
但若仅仅只是如此,东宫也不过是将他送到外头随便哪个医馆,摆明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就已经全然足够了。
只是青城客因为当年的许多仗义之举在那些江湖人士之中名望素来不低,而更重要的是,他与那些常常在西北边境与大兴之间来往的镖师、商人都很是有些联系。
若是放在以往,高佑琮也不会多加注意,只是他如今从西北那边得到的些许消息而言,如今那边的局面很是紧张,随便放一个人过去,定然是会惊起一片雀鸟。
若是如此,最好的办法还是在那边放一个与那边人有些联系的人物。而这青城客的身份就极是合适恰当。
“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位就是青城客的?”陶叶嘉状似无意,却忽然提起这件事情
她面上虽然无意,只是在发现太子对于这个人的认识已经清晰得让陶叶嘉都觉得诧异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询问的心思。
高佑琮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之前我便在调查了,只是没料到恰好就是那日到了陶府的人。”
“到了陶府的人?”陶叶嘉仰起脸,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高佑琮,“我似乎从未提过,那日押着我大伯到了陶府的人是长什么样子的。”
“我……”高佑琮避开她的目光,面上带上了有些尴尬的笑容,他似乎想要掩饰一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是一句解释都没能够说出来。
“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人手?”陶叶嘉却是不肯让他躲开,撇过头去又对上他的眼睛,灼灼的目光,仿佛能够让高佑琮觉得心上一痛。
他顿了顿,才往下说道:“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罢了。”却还是不安地将头撇到了一边,却又忍不住慌乱地在将目光扭回来看向陶叶嘉。
“嗯,我知道的。”陶叶嘉面上露出笑容来,高佑琮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连忙打算往端本宫走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当他目光移开之后,陶叶嘉笑容尽敛的模样。
“平岚,你将我那妆匣里那支点翠猫眼石的钗子拿过来一下罢。”
卯时三刻,高佑琮已经上朝去了,陶叶嘉今日没什么事情,如今万岁后宫空乏,剩余的人按照品级上来说甚至比不上她,请安什么的自然是不需要了。
她松乏地拖到了这个时候才醒来,只是起身梳妆的时候,却是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将妙灵唤了过来。
隔着妙灵,将如今在太子妃跟前伺候得还算可以的平岚唤了过来。
“……喏。”平岚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前半个身子的妙灵,有些怯懦地应了声。走了上去,将那妆匣里面的点翠猫眼石钗子拿了出来。
而站在那里的妙灵,一双眼睛里面流露出的难以置信的情绪,就是平岚都能够感受得到了,更何况是她自幼伺候到大的陶叶嘉。
“你先下去罢。”陶叶嘉转头看向平岚,语气平和地道。
等着殿中只余下她两人的时候,陶叶嘉方才挂在面上的笑容才一点点消失殆尽。她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一般的目光望向妙灵,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和缓:“可是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
“娘娘!”妙灵慌乱地跪在了地上,她咽了咽唾沫,听见这句话忍不住狠命地想了想,却是还是记不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此一来就更是慌乱了,只好垂下头往地上磕了个响头。
“你这又是做什么?”陶叶嘉叹了口气,只好从妆台前走到她面前,想要将她扶起来。虽是有心想要给她个教训,但是陶叶嘉还远不至于会让她做出这般伤害自己的事情。
“娘娘若是不说清楚,我是决计不会起来的。”妙灵知道自己若是不问清楚,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在这宫中一无立锥之地,二再无信赖。
她这么多年与陶叶嘉一路扶持地走来,怎会就这样因为自己无心甚至追忆都想不起来的过失就丢失掉这么多年的积累?
“哦?你这是想要威胁我了?”陶叶嘉看向妙灵的眼睛,嘴角露出牵扯出一个弧度,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笑意,妙灵目光之中存留着些许的疑惑。
只是看着陶叶嘉这副模样,心里忽而没有了底,只是她又是实在不知情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忽而间,她脑中闪过昨日带回来的那人的模样,忙慌张开口道——
“娘娘!奴婢……奴婢对娘娘一片赤诚之心,望……”
“闭嘴!赤诚之心?那消息是怎么传到太子耳中的?”陶叶嘉与她之间的了解已经是那许多了,妙灵不过刚刚开口,她就知晓了她要说些什么,只她已经不乐意往下再听下去了,索性直白地开口点明。
她这些时日里早有对身边人有所观察,那日随她回侯府的,除了妙灵都是些旁的仆役侍卫。并没有能够直接和那人接触的机会,何况能够将前情后果都知道的那般清楚,必然是她信任亲近的。
虽然她并不乐意往这个方向想,只是还是难免想要诈一诈她。可是之后这几日,她可以观察,也偶尔刻有言语引导,妙灵的反应实在是让她不得不相信。
“太子?娘娘,那是太子爷。”妙灵茫然地反问道。她只觉得若是太子妃是因为此事生了如此大的气,那可当真是再莫名其妙不过。
要知晓,如今讲究的那可还是“三从四德”。对于妙灵而言,对于陶叶嘉的忠诚和对于太子的忠诚,简直就是一件事情。
陶叶嘉张口欲言什么,却忽而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背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想要说出口的东西太过大逆不道,那是这个时代所并不包容的内容。
她收起了自己激动的情绪,颓然地瘫在了椅子上,挥挥手示意妙灵退下去。
妙灵虽是茫然,但是自然也缓过神来意识到陶叶嘉这是不打算再往下追究了,也就低着头退了下去。
如此大费周章,到最后,也不过,是她太大惊小怪罢了。
“可笑,可笑。”
陶叶嘉叹了两声,却是到底没有说出更多的什么来。
空荡荡的殿中也只剩下了她一人,她看着那雕梁画柱的屋脊,想了许久,却也不过是在闭眼的时候从眼角蔓延出了一道水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