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再往前十里地,咱们就可算是回到了京城了。”青黛色的河曲马背上是少年人清俊的模样。
只是这少年人难免在这个年岁显得有些过于白净细腻了。他回头望去,看向旁边那位身的圆润平和又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语气当中难免带了些兴奋的情绪。
孔阳跟随焦迟一道离开的京城。而此行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能够追查到前些年与蛮族交战之时,军粮为何会陡然断了供应。以至于先帝被俘,自尽于路。
焦迟此人,虽然爱好中饱私囊,但也知道万岁爷的底线。这一去,固然是鞠躬尽瘁。难免其中风餐露宿。让虽然幼年时也有过苦日子却早已习惯了紫禁城里的繁华的孔阳很是难受。
不过,如今好歹是又回到了京城。
看了眼身边活泼热情的孔阳,焦迟也不免带出一些笑意来。说到底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回到那个永远璀璨繁华的地界。
只是,对于名利的向往和追求,到底还是超过了他对于那些争斗的厌恶。
他这一生,往后也不会有子嗣。若是想要好生安度晚年,无外乎就是依靠着金银珠宝和名利了。
就是万岁爷——说句实在话,单单比照他二人的情况,也说不准这谁能活得更长些。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万岁爷就已经有了鬓生白发的苦闷。
这一去就是六年,只怕如今的万岁爷早已是沧桑不少。即便是紫禁城里再上好的手法,也养不回憔悴下去的心力了。
焦迟信马由缰地跟在孔阳身后走下了那个不高的小山坡。心里面却已经按捺不住地开始思考回到京城之后的事情了。
其实说那里是龙潭虎穴,倒也算不上夸张,毕竟,就连他也未曾见过比紫禁城还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了。
他当年离去的时候,万岁爷膝下已经有四位皇子了。听闻近几年,万岁爷偏宠皇贵妃,甚少到旁的宫中去,子嗣也并不丰。
只是似乎前些日子,倒是五皇子府中的一个美人有了身孕。
虽说着是五皇子府上的,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五皇子才刚刚立府,哪里能这么快就找到一位美人?八成不是替四皇子担了错处,就是在宫中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但不得不说,就因为这污点,五皇子能够顺利入了万岁爷的眼的可能性并不太大。
如今当真有着竞争之力的,其实也无外乎就是太子爷和四皇子。太子爷的拥簇,以东宫的身份来说当真算不上多。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一面太子爷并无母族的助力,另一面,他娶的那位太子妃听闻也不过是从一个将将开始兴起的小官家里出身。
丝毫没有天生就能够借助蒋家的势力的四皇子来的便利。可是偏偏,这看上去摇摇晃晃的太子之位被这个看上去并无什么优势的太子爷坐得稳稳当当。
焦迟将手中的缰绳捋了捋。
不然怎么人家能够进驻东宫?这位当真是摸透了万岁爷的心思。要说兴朝帝王世世代代一直试图在做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做成的事情就是消除世家的势力。
只是每一位帝王,能够坐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之上,都难免有各大世家的角力。倒也不是没有帝王试图削弱各大世家的势力。
但世家也不过是此起彼伏罢了。倒是惹得这帝王,平白有了个翻脸不留情的名声。如此一来,便是兴朝的这些个万岁爷暗中都或多或少地削弱世家的势力,却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君不见,如今的郑太傅可不就是洛河郑家嫡系子孙?而四皇子妃也正是郑太傅的嫡亲长孙女。
而如今的内阁之首王溪,则是青州王氏出身。即便是当年万岁爷借着皇贵妃的名头,废掉了王溪之女王如意的皇后之位,也并没有真正影响到王溪的地位。
因而看上去毫无助力的太子爷,当真是再符合万岁爷的期望不过了。可是这太子爷当真和世家毫无交集?
焦迟眯着眼睛眺望了眼,那京城的西门已经是可以望见的了。往后的事情,还是等着到了京城再做打算的好。
“估摸焦厂督今日就要回京了。”
双雁将茶奉到蒋宣和的面前。蒋宣和看了一眼那茶碗当中漂浮不定的茶叶,上好的雨前龙井,只是并不是最好的第一茬春芽。
那等份例是轮不上她长乐宫的,仅有的那一两钱,估摸着早早就被永乐宫的仓储放了起来。
近些时月,长乐宫的日子当真不怎么好过。不管是她这里还是佑瑛、佑琅那边,都出了不少麻烦。
即便是针对东宫三番五次有了动作,可偏偏那两位着实是沉得住气,不过是去和那编修好生劝诫了一番,后来也没了下文。倒也不见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什么不好。
四皇子对待郑漪澜的态度着实是太过轻慢,引得郑家似乎有想要靠着佑琅挣一番面子的意思。
若是郑家分了心思,如此一来,她一直担忧的佑琅会起的逆反的心思,只怕就要成为现实了。
蒋宣和皱着眉头揉了揉鼻梁。苦闷的情绪难免涌上心头。
她在宫中,但并不代表对于外头的事情一摸黑。
若是长乐宫再不好好翻身,只怕是要被东宫压得往后再也没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局面了。便是往后有再多的助力也无能为力了。
“让蒋家准备一下,等厂督一回到京城,就赶紧上门拜访。”
蒋宣和将那茶碗放在一边,眼神当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能够在皇贵妃的手下顺顺当当的活下来,可不是只有骄傲这一点东西。
必要的时候,能屈能伸,自然都是无所谓的。
即便那个人是她这么多年都并没有看得起的皇贵妃,尽管那个人是在她眼中不过是个阉人的内侍。
为了高佑瑛能够登上那位置,为了蒋家能够重回光耀。这些不必要的自尊不过是平白的拖累罢了。
蒋宣和在自己的心中一遍遍的安慰这自己的不情愿。她知道自己早就过了任意妄为的年华了,又何况如今这危机迫在眉睫。
眼看着这解决的办法近在眼前,她又何必舍近求远。
双雁看着自家娘娘看着不远处的那块砖怔怔出神,便知道她是又在让自己努力接受蒋家需要攀附别人的事实。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伺候人的婢子,永远也懂不了娘娘那看着自己家族一点点落魄的失望与无力的。
比起连光线都透露出晦暗之色的长乐宫,东宫的氛围看上去要好许多。
“听闻蒋家已经在准备去拜访厂督了,东宫要不要也对焦厂督示好?”余定如今已经鲜少会管这些事情了,只是如今这件事情不光涉及到后院,更是对东宫整体都说不准会有影响的大事。
倒是索性一同请示太子与太子妃二人了。
“不用。”还没等陶叶嘉考量完这其中的得失,就听见高佑琮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答案。引得陶叶嘉与余定二人都忍不住侧目望向他。
高佑琮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露出了个笑容来:“就是要和先生他们说一下,这些日子大约东宫会有很大的动荡呢。”
焦迟最令人心惊的可远远不是他的身份与心狠手辣。而是这位对于万岁爷的心思的把握,就是徐直都远比不上。
若不是焦迟更加想要报答当年皇贵妃的恩情,如今的掌印太监还是徐直的可能性必然不会有多大了。
“焦迟此人,能有这么大的能力?”陶叶嘉皱着眉头问道,她心底还是有几分不明白若是焦迟能够有这般的能力,东宫对他一时示弱倒也不算的什么。
“正是,”高佑琮垂眸掩饰住自己眼中按捺不住的厌恶,才抬头看向陶叶嘉温和道,“所以还是盼望着陶夫人能够多多担待。偶尔为夫也是想要任性一下的呢。”
余定在下首露出个笑来,向来很有眼力见的他,看见这样的情况就立马退了下去。在这边不是平白惹得人嫌?
高佑琮能够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也能够让余定以为这是他二人之间的私情。却瞒不过陶叶嘉。
只是她分明能感受到,高佑琮身边萦绕的低落的情绪。她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不要戳破这背后的事情了。
若是有机会的话,能够得他与自己说明也算是不错。若是不愿意揭开的伤疤,倒是晾在那里也无妨。
“既然不打算和焦厂督有什么交集,不如我们考虑一下趁着属国朝贡的时候上街转转?”陶叶嘉面上漾出笑意来,眼眸闪闪发光,一副难得的期待的模样。
“好。”高佑琮自然知道她是为了开解他这一时的苦闷,却也不免因为她这副模样而心神荡漾。
既然已经能够为所欲为了,高佑琮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情绪的意思,他伸手揽过陶叶嘉,以唇封缄。
用那缠绵的情丝,将一时之间涌上心头难以抑制的伤怀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