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过来了。
她小跑着,张开双臂,眼睛紧紧盯着冯晓军,嘴上在笑,不是微笑,也不是以前那样笑得像个婴儿般张大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她是皮笑肉不笑。
冯晓军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的笑,宛如阴谋得逞般有些奇怪,她可不会去骗人,或者作弄人。
先别想其他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待会自己该怎么办?
那还用想,先一把搂住她,要用力,紧紧的,绝不能松手,让她有机会逃跑。
然后,关键的时刻来了。
自己先要与她对视一会儿,眼睛尽量别眨,什么话也别说,让四周暧昧的空气紧紧包裹住自己和她,然后轻轻用右掌贴住她的后脑勺,这下她就被套牢了。
就在冯晓军伸长双臂,准备做坏事时……
“爱丽丝”突然板起脸,朝冯晓军大喝:“做咩做咩!”
是冯婷的声音!
冯晓军怎么都不会忘,音调带着一股细微的鼻音,并且听得出她在故意模仿警察那一本正经的腔调,还有,她说的是岳语。
冯晓军的两臂僵硬在半空,脸颊发烫,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了。
他仔细打量“爱丽丝”的脸。
“爱丽丝”额前露出一块漆黑的东西,一格一格的像是网状的织物。
冯晓军恍然大悟,右手一伸,抓住她的刘海,往上一挑,居然把那华丽的金发整个挑了起来,那两只用来固定假发的黑色蝴蝶结发夹,一只掉了,另一只咬在金发上,晃悠悠的。
“哎,好多人看哇,得得得,等阵给你戴。”冯婷匆匆把假发夺回来,套在自己头上她戴得不是很端正,前高后低,又露出了额前的网罩。
这下,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这个爱丽丝是假货,冯婷用一顶金发与一件婚纱假扮的。
可不是嘛,爱丽丝哪会那么随意地出现在这座偏远的游乐园里,更不会傻乎乎地跑上舞台,干嘛来着,对了,表白!
真是一场唯美的白日梦!
奇怪的是,冯婷歌也唱了,美瞳也不戴,全身上下都是漏洞,就这种拙劣的乔装技巧居然骗过了这么多人,尤其是……
冯晓军手中的白玫瑰无力地坠落在地。
他重新捡起地上的玫瑰,掉头就走。
要是按照冯晓军以往的作风,他应该直接跳下舞台,而这次,他是面朝台阶。
冯婷赶紧跑上前,一把拽住冯晓军的胳膊。
“我就是想逗你笑。”冯婷说,“妈说了,你没找到我之前,都好几年没见你笑,我现在在你身边咯,你仲是这样,噫嘻嘻嘻,我没蛊错,你就是中意她,我再努力一次,你别癫啊,你敢动手脚,我就喊‘咸湿佬’,到时一起死!”
接着冯婷又开始演戏了,接着刚才的剧情她一把夺过冯晓军手中的白玫瑰,往花瓣上轻轻吻了吻,动作缓慢,嘴唇几乎没碰着花朵,花瓣却晃了。
真有几分公主的优雅。
接着,冯婷闭上眼睛,循着冯晓军的呼吸,脸颊越伸越近。
她说:“哦,我的骑士先生,来来,锡啖你!”
第五十七章梦魇(中2)
冯晓军忽然感觉到冷风刮得腹部冷,便下意识拉了拉被子,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这场噩梦就结束了。
冯晓军曾试过以更直接的方式结束一场梦,比如努力睁开眼睛,再一下扎起身,一拳打向围墙,那骨折的痛感绝对能令自己神清气爽。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座游乐园原本就断电了,自从人行道两旁的商店亮起灯,噩梦也就开始了。
那时,冯晓军站在舞台下,激光灯是真真实实打在他脸上的,众所周知舞台灯功率高,射程远,一束红光指向天空,两三里外的人都能瞧见,然而,冯晓军迎着光束直视时,却感觉这东西像萤火虫一样泛出柔和的冷光。
诡异的还有文字。
冯晓军对英文即使再一窍不通,也不至于把爱丽丝的名字,看成一团团七拐八歪的火星文。
要是把这场梦立即判断为噩梦,那是不准确的,刚开始冯晓军也以为这只是场春梦,等到他见到现实中的“露天舞台”时,这才知道,原来那场梦被彻彻底底的伪装了。
当时他吓懵了,懵了有半分钟,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接着,他很快就想到了西村的抵抗事件,事实要比那位救护车司机说的要惨烈得多。
很快,冯晓军恍然大悟那的确是一场噩梦,不折不扣的噩梦!
冯晓军将梦境与现实联系起来,尽管那梦在他刚醒来时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然而,当他看见那惨状时,梦中的烟花,孩子们嬉笑的脸,与那一张张画上的玫瑰,总是跳跃闪烁在自己面前,冯晓军甚至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奶声奶气地问他要不要被子。
当然了,那只是他的幻觉,因为那里除了冯晓军自己能咳嗽几声外,剩下的便是苍蝇的蜂鸣了。
几天后,冯晓军再次梦到了那场噩梦里的场景。
很诡异。
不可置疑,舞台四周的裹尸布与那残缺不全的遗体已经刻进了他的脑海,但他梦见的却是漫天炸裂的烟花,舞台的一级台阶,或者一个胖小孩手中的白玫瑰。
当时,他拼命瞪圆眼睛,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终于冯晓军费尽周折睁开双眼,身体又不能动,总感觉有东西坐在自己小腹上,并帮自己掖被子,他都能感到后脑勺的头发一根根迸得笔直!
这一系列可怕的事件,是从冯晓军发现冯婷离开后开始的。
冯晓军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睡在一张草席上的,草席左侧破了几个洞,几根野牛草从洞里钻出头,而自己身上则盖了一块白布,薄薄的,涤纶材质,大概是自己睡觉时被风刮冷了,下意识从身旁拽来的,又或者冯婷给自己盖上的。
他几下便把这东西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冯晓军已经感到不对劲了。
白得瘆人!
冯婷呢?
冯晓军朝四周扫视了眼,没见她。
他大声呼唤的冯婷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呼呼刮过的冷风。
她会不会躲在某个墙角边,在自己走过时,突然冷不防地跳出来,大叫:“姐姐在这!”
冯晓军沿着道路两边漆黑的商店转了几圈,并没发现冯婷的踪影,直到他来到露天舞台前……
跟梦里的场景不同,这儿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这里的露天水泥舞台,帐篷没拉,光着几根不锈钢支架。
舞台后面是摩天轮,这的确与梦中相似,但没有梦中那样灯光璀璨,这架摩天轮的上半部有几个坐仓不翼而飞,整个摩天轮已成了个报废品,被风刮得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哐哐声,好像要随时要压垮支柱,轰然倒地。
摩天轮的后面,那十字形的跳楼机,依然隐匿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像极了坟头碑……
而此时,冯晓军已经没法分心去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因为,地上,尸体。
盖着白布的尸体。
发出粪便味的尸体。
遍地都是!
白色的裹尸布占领了舞台四周,连舞台上都是!
盖在尸体上的还有苍蝇蚊子,他们感觉到了动静,忽然腾空而起,组成一朵乌云,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蜂鸣。
冯晓军歇斯底里地大喊:“阿……”
第一声他没喊成,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他接着喊第二声:“阿妹”
他的呼喊在尸堆四周回荡,听着非常惊悚,像是有人在凄厉地喊救命。
冯晓军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喉咙干涩得能冒烟。
他的眼泪汨汨往外涌。
冯晓军并不想哭,他的流泪只是身体的自我调节,不由自主做出的应急反应,就如同一粒蚊子突然飞向眼睛,自己便会自然而然的闭上眼般。
刚开始,冯晓军几乎失去意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第一个想做的便是逃得越远越好。
就在他刚想转身往回走时,脑袋里“轰”的炸了声冯婷会不会就在这里?
冯晓军之前一路奔波,靠着一双脚走了十几里的路,这都不算什么,尤其是精神疲惫,他得每时每刻绷紧弓弦,直到他终于找到地方休息,人一躺下很有可能雷打不醒,逃犯在熟睡中落网的不在少数,前段时间有个越狱的囚犯,侥幸辗转逃亡了几个市区,最终还是在一间宾馆被抓,被擒时身上只有一件内裤,嘴边流着哈喇。
说不定冯婷趁自己熟睡时,在附近闲逛,被搜捕的士兵发现,冯婷想引开士兵并大声呼叫自己,不料士兵因冯婷拒捕而朝她脑袋开了一枪……
脑袋!
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除非冯婷跪下来祈求,否则这满地的弃尸多一个不多!
最终,枪声炸响,而在自己听来,却是梦里的一声烟花的爆鸣。
……
冯晓军想到这,立即脱下外衣,蹲下身体,用衣服裹住头,并用袖子捂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