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不知人间难，人间不度山中年。
在大衍山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一转眼到了年根。
年三十那天的白天，大衍山里下了好大的雪，封住上山下山的路，院落里积了厚厚一层。
不过修真之人，这点路还没放在眼里，腾云驾驭，御剑御风，照样来去自如。
大衍山的弟子原本修炼在于一个“勤”字，且大家都有修为在身，这都不是阻碍。
所以若是没了凡心牵绊，过年和不过年，都是没什么区别。
但是这一个年，三白和尚却例外地吩咐无妄阁上下，今明两日安心过个年，众弟子可以停下手中的活计或者修习。
大衍山存在有几千年了，这么多年有个规矩，对于过年，四阁的阁主只是需要正月初一的晨间去主峰，去和双尊告个年安便可。
所以清九在师兄师姐兴奋的眼神当中看出来，想来这也是头一回，与那山下的凡世一般，好好过一回年。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凡尘之乐。
离疏和离止满院地走，到处去贴红对，对于过年，这两个师兄心里欢喜的很。
下面四山的弟子也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的用度，管杂事的兰茹师姐派了几个办事得力的师弟师妹上元青峰，来给五个师兄们帮忙。
离风将元青峰上的事情处理地井井有条，到处在那儿分派着人手，至于离寒也忙着布置，以及带人清理多余的积雪。
虽然可以踏雪，虽然厚厚的积雪挡不住众人的路，可是离寒还是执意如此。
“凡间就是这么一个样子！”
离疏贴对子的间隙跑到到厅里烤火，摸着冻得发红的耳朵，眼里带着暖意，对清九说：“小九还是你幸福啊！”
青女在包饺子，清九忙着添柴烧水，看离疏这般怕冷，便打趣道：“师兄，你不是修的火道术法么，怎么还怕冷？”
离疏嘿嘿一乐，也不答话，等身子暖和些，听到离止在外面扯着脖子喊：“老四，你赶紧给我出来，别偷懒！”
“来啦！”
离疏便出了门，去给离止帮忙。
青女和清九相视一笑，清九被今日山上热闹的景象感染，也并不求个明白答案。何必去管为什么呢？反正大家开心就好。
青女看着清九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地对他讲：“师弟，你好好看外面，今日到底有多不寻常！”
清九原本只道是除夕，仔细看着外面，却的确有很多怪事。
大衍山内向来四季如春，弟子都是清修之人，冬日里御寒不在话下，所以就算严冬，也体会不到好冷，而一灵百灵，圣地里，山间的草木不管原本多么不禁冻，有灵气护体，便足以冬日不败。
而此刻清九看院内的师兄师姐，个个普通凡世里寻常人家子弟一般，怕冷，又盼着过年，忙忙活活的，全用不用术法，就同凡人一样在过着无奇的日子。
清九心下明白，看了眼青女师姐。
“大家在山上清修已久，已经很少再有人世的温暖人情。”
清九没答话，有一种想家的酸楚，可是也知道除了自己，这么多的师兄师姐也很不容易。
这时候青女又说了一句：“自打你上山，这无妄阁就变得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清九不知道，但也没问。
很多年后有人告诉清九，其实清九当时也猜到，无妄阁之所以过这个春节，就是为了他。
三白和尚，还有众多师兄师姐心疼清九离家在外，所以热热闹闹地为他过了这个年。
青女准备了晚饭后随其他弟子回了南山，按规矩，要明日初一再上来，这样讨个好兆头。
而且青女这半年一直在元青峰上面忙，和原本南山的弟子有些生疏，正好利用这个晚上好好叙叙旧情。
但是为了让师父还有五个师兄弟过得好一些。
青女下山之前将饺子下锅煮好摆在桌上，还有其他热菜冷盘，除夕饭准备得丝毫不差才走。
这一天的桌子也不再同往常一样摆，而是靠拢在一起，中间放了“暖锅”。
所谓“暖锅”，其实就是俗世里的火锅，清九觉得大衍山的叫法也贴切，一群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可不就是心里暖么。
三白和尚带着五个弟子围坐在桌边，锅里沸水翻滚，满屋飘着香味。
这是一次不一样的年夜饭！
离止在暖锅里找自己喜欢吃的，吃的正欢，嘴上囫囵着夸道：“青女师妹想的真周到，虽然回了南山，也把咱们年夜饭安排好！等明天早上一定给他包一个大红包！”
离疏在那里打趣着说：“也别忘了你的这几个师弟啊！”
“那是自然！”
离寒给清九夹了一块肉，头也不抬地对离止说：“还大红包，自己兜里有几个银钱，心里没数么？”
离止：“老三你有点过分了啊！”
离风刚取了酒，这时候从外面回来，是三白师父早年得到的玉露琼浆，今儿为了助兴，师父命离风去山上寒窖里带出来。
酒取来，离风便就先送到三白和尚面前，待师父他看了眼点头后，离风先给师父斟上一杯，又给众为师兄弟满上，师兄弟五个敬了师父，三白和尚此刻看起来也有了人世气息。
热热闹闹的一桌，飘着热气。
清九本不敢喝酒，只是大师兄倒上后，三白和尚温和地看了眼自己，鼓起勇气，将小杯里的酒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那酒碰到舌尖，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清九感到一阵香醇在嘴里蔓延开来，润过喉咙，暖暖地流到腹里，让人分不清那是酒暖，还是真气。
“原来这么好喝！”清九喝完那杯后，猛地睁开眼，眉间舒展开，赞叹起这酒。
几位师兄都被清九逗得哈哈大笑，离寒声如洪钟般想起：“好喝便多喝些。”
离疏一向多嘴，这时候说说出来的话也极度直白：“哪里是酒好喝，而是师父的酒，和别的地方的酒是不一样的，百年难得一见，今天咱们哥几个有福了！”
离寒瞪了离疏一眼：“就你话多，不过还是要谢谢师父！”
几个弟子异口同声地来了一句：“谢师父！”
“无妨！”
清九看了眼三白和尚，发现师父也在看着自己，眼里的暖意，恰如暖锅下烧得正旺的炭火。
“三师兄说的没错，这酒多喝也无妨，不伤身体。”离疏这时候又接着说，脸边带着红晕：“就是容易上头。”
离止看着离疏，笑他：“一点酒量没有，还爱抢师父的好酒喝。”
离疏的舌头已经开始不听使唤，“我才没多，二师兄你别总笑话我！”
三白和尚也受这般气氛感染，说了一句：“你们多喝些，不够让你们大师兄去后山再取！”
“好！”除了离风外，四个师兄弟齐声喊道。
离风面上也挂满笑，向三白和尚点头说“是！等下我去后山拿来，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自打来了大衍山，清九这是头一回吃了这么久，也是头一回吃的这般自在。
自然也是第一次喝酒。
这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包括三白和尚，但是他高深莫测，除了修为，还有酒量，一直看不出醉意，等众人吃饱喝足，三白和尚便回了房。
离疏和离止喝醉了，歪倒在桌子边。
清九看这两位的师兄丑态，心里觉得好笑。
不过有一件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师父的酒不辣嗓子，可是后面很上头，自己的几个师兄醉得不省人事。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自己却一点没事。
虽然青女师姐交代，桌子上的东西等她上来再收拾，清九想着反正自己没喝多，不妨替师姐做了。
想来也怪，清九喝了不少酒，却像把酒倒在江川大河里一样，一点没醉的感觉，就连离风离寒两位师兄，虽是神智正常，却还是满脸通红。
离寒看清九在那里收拾，想劝他去休息，离风师兄也在殿内忙活，想一想，也拿起扫把清理地上的杂物。
等到把这屋内整理的一干二净，兄弟三个看着自己的成果，不仅满意地笑了。
离风和离寒各自扛起一个醉鬼送回房，离风不忘嘱咐清九：“小九，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清九点头“嗯”了声，离寒看着他，也点点头说：“早些歇着吧！”
“好嘞，师兄你们也是！”
清九并没有直接回到房内，走到木廊里坐定，天地间白雪皑皑，天上的月牙若隐若现，难得月末有这般通透的视野。
偶有几声老鸦叫响，越发显得四野空荡。
这时山下的烟花响了起来，这若是在往年，应该是准备接神了吧。
大衍山远离人烟，其实放烟花的凡世中人离得很远，可是清九却觉得和自己很近。
“在看什么？”
直到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清九才发现自己刚才出神间旁边坐了一个人，清九抬眼，发现是离寒师兄。
“你冷么？”
离寒师兄见清九穿的不多，十分单薄，便问他了这么一句。
清九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只是普通的单衣，可是自己的修为让自己有了御寒的本事，自然不会觉得冷。
果然自己也不是一般人了，清九想到此，便开心地笑笑。
离寒见他没说话，将刚才从离止房里拿出的披风披在了清九身上，清九也没拒绝。
师兄弟两个就坐在一起，看着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远处鞭炮声变得更加密集。
“这，应该是要接神了吧？”离寒指着漫天绚烂的烟花问清九。
清九点点头，忍了一晚上，鼻子此刻酸意难忍，眼泪就要掉下来，怕三师兄发现，便扭头看向一边。
“忍着些，流出来就冻住了！”离寒难得风趣一回，他不是没看到清九的故作坚强，还是戳破清九的伪装，以一种开心欢愉的方式。
本来打算就此别过，回房间自己伤心去的清九，突然被师兄逗笑。
离寒看着清九，忽然认真地对清九说：“我听他们都说，过年时候你的样子，便是新的一年的兆头。”
清九抬眼看了眼师兄，却看也在离寒认真地看自己。
离寒接着说：“所以，小九啊，你得忍着，忍了今天，再忍过明天，那即将到来的这一年就快快乐乐的了。”
离寒说的认真，虽是冰雪天，清九觉得心里热了起来，他想起前几天青女说的一句话：
“三师兄那个冰块脸，最近老缠着兰茹师姐，问些人世间过年的风俗。”
果然，等那烟火声消散后，离寒师兄一直陪在清九身边。
“小九，师兄陪你守岁吧！”
“师兄”
“嗯？”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