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大葱荞麦面蒸饺,白粥,香椿拌小豆腐,粉丝拌菠菜,椒油炝拌莴笋,小碟子、小盘子摆上了桌,鹿筝说:“你会把我的胃养刁的!”西辞笑:“你可是餐饮企业响当当的大当家,小女子班门弄斧,不敢做难做的,只能另辟蹊径,粗茶淡饭,让你换换口味!”
鹿筝咬了一口暗黑色的荞麦蒸饺,饺皮咬破,流出油来,“嗯,香!”
西辞把白粥递过去,放了小勺。
鹿筝说起小时候,汪贞不会做饭,鹿鹿嘴又刁,不看吃饭,于是汪贞跟店里的师傅学会包汤包,鹿鹿喜欢,鹿筝也喜欢。
那时鹿筝住校,周末回来,汪贞都会准备两蒸笼汤包,然后一人一屉,看着两个孩子吃,汪贞说:“做好饭,看着人吃得那么尽兴,是件很幸福的事!”
鹿筝看着西辞说:“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想起她说这话的样子!”
西辞低了头,说:“难得遇到这样的继母。”
那个话题还是躲不过去了。
鹿筝问:“是上演了电视剧上那种烂俗的戏码吗?”
西辞瞪大眼睛:“嗯?”
“他们把一张支票推到你面前,说,只要你同意离开我儿子,数字你随便填!”
西辞笑了:“如果那样,我就发财了!唔,我得好好想想,你值多少钱呢?”
鹿筝伸手捏了一下西辞的脸蛋:“财迷心窍!”
西辞收起笑容,郑色问:“你值得为我离开鹿呦呦吗?”
“并不是为你离开鹿呦呦,你知道我对经营不感兴趣。我不想像我老爸那样度过一生,每天都在想着一家又一家地开餐馆。我问过他,开多少你才满意呢?是不是全天下的餐馆都是咱家的你才高兴呢?你猜我爸怎么说?”
“怎么说?”西辞问。
“他说,生意就像是人生路,不到死亡,就没个尽头!之前我都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接手了鹿呦呦之后,我才知道,这不光是我家的一个生意,还是很多人安身立命的生计,我要对很多人负责!”
“那你还摞挑子不干了?”
“这是我老爸的选择,不是我的选择!我还是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比如,写一本书,再比如,长长久久地爱一个人!”
“这并不矛盾!”
“我也并不想因此失去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选择,所以,不管怎么样,站在我这边!”
西辞叹了口气,使劲地摇了摇头:“本以为会嫁进豪门,做少奶奶,唉,到头来,一场空!”
鹿筝的眼里蓄着笑。
“笑什么?”
“你不知道你的表演浮夸又表面吗?顾西辞,如果你说这话我都相信你,那我可不就白认识你了吗?”
西辞歪着头问:“你真的没想过人性的弱点吗?我那么穷过,穷凶极恶这个词你不知道吗?穷怕了,就对很多东西产生了贪念!”
鹿筝这回大笑起来,他说:“穷凶极恶小姐,欢迎你对我产生很多很多的贪念!”
西辞也笑了,有些许酸楚,如果他只是个电台情感节目主持人该有多好,如果他只是这样温暖笑着相信她的人该有多好。
她问自己:你真的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好好待在他身边吗?
西辞来到店里,发现门口等位的人非常多了。
按说并是不是饭点,怎么会这么旺?发生了什么事?
西辞一进店,林赛就拉她进后厨,后厨很干净。
西辞说:“你好厉害啊!”
林赛说:“不是我,是霞姨!”
西辞这才想起来葛霞来之后的变化。
葛霞在过时不候里帮西辞管着事,西辞没想到她做起事还真的很认真负责。葛霞来之后,后厨乱七八糟的。西辞开会讲了很多次,都没什么效果。
葛霞来了没几天,西辞进后厨,后厨就干净得纤尘不染了。
西辞偷偷问林赛怎么回事。
林赛指了指不远处拿着抹布蹲地墙角擦踢脚线的葛霞:“霞姨倒是什么都不说,进了厨房就开始收拾,开始大家还都不以为然,她干她的,大家忙大家的。可没两天,厨房里的油垢都不见了,锅底都见亮了,你还好意思再弄得一团糟吗?于是大家干完活,顺手就都收拾了。这还不算,霞姨说:墙每天也在擦,不然会有味道吸附在上面。她带头干,那些孩子们也就都跟着干了。你没发现,变整洁后,大家精神面貌都变了吗?”
还真是。林赛拿出一双白手套,一双白袜子,她说:“喏,这是霞姨准备的,走进后厨,再出来,若是脏一点,这一餐白吃!”
林赛又指了指店门口的大牌子,“这就是个很好的营销点啊,我还让阿旺写了篇公众号的文发在你的公众号里,十万加了,转载得非常多,我看我们开过时不候二店的计划应该提上日程了。”
第二天,西辞提前了两个小时到了店里。
员工们都还没来,厨房里,葛霞又在擦墙。
西辞走过去,蹲下身,不声不响地接过葛霞手里的抹布,葛霞愣了一下,站起身,她找了另一块抹布,转到另一面墙继续擦。
母女两个人在一间厨房里,彼此什么都没说,一缕阳光照进来,她们的心都是亮堂的。
后来西辞读了日本键山秀三郎写的《扫除道》,书里说,扫除能改变人心、事业、家庭和社会。西辞想,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她扫除了跟母亲之间那么多年的积怨吧?人生说长就长,说短就短,还能爱多少年呢?恩情也好,怨念也罢,过去的就过去吧。
打扫完厨房,西辞打了鲜橙汁,又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烤的小蛋糕,两个人一个坐在桌子的一端,西辞说:“以后你指挥就行了,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这么大年纪了,身体要紧!”
葛霞吃了一口蛋糕,她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散来去,“我都没想过还能吃上一口女儿做的蛋糕,能这样跟你两个人坐在一起,聊聊天。豆豆……”
“你还记得咱家楼门口那棵桑葚树吗?我记得小时候,我吃得一嘴黑……”西辞说。那时候的记忆很少了,快乐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但她记得自己吃桑葚吃得黑嘴巴时,老妈拉她到镜子前,她咯咯咯地笑,仿佛那笑无尽无休似的。
“咱家楼前不是棵槐树吗?我记得开白色的槐花,还有槐米……”葛霞竟然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落入每个人头脑中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
已无法考证。
更没有考证的必要。
葛霞大概很想讲讲舒可以的那段风流史,讲讲她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但那于顾西辞却是血泪史,她不想听,她说:“什么时候,叫上老爸,咱们三个一起吃顿饭吧!”
葛霞看了一眼西辞,犹豫了好一会说:“好!”
两天后,在西辞租的那个公寓里,西辞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老爸和老妈,这曾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距离最遥远的两个人。
西辞主厨,莲藕腔骨汤中小火炖了一个半小时了。鱼香茄子煲配上自己蒸的玉米窝头,榄菜剁椒四季豆,油爆虾,果仁菠菜。
四菜一汤,葛霞帮着打下手。
舒可以不安似的,一会过来看看,一会过来看看。葛霞说:“监视我们干嘛?”
西辞笑,舒可以笑,葛霞也跟着笑了。
饭菜上桌,西辞开了瓶红酒,说:“爸,妈,我们三个人,以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过。怎么幸福怎么过。”
葛霞的眼泪刷地就淌了下来:“豆豆,妈对不起你,如果小朗还活着……”
舒可以忙递了纸巾给葛霞:“你看你,豆豆都说了,咱要怎么幸福怎么过,咱高高兴兴的,小朗也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说着不让葛霞哭,舒可以自己也抹上眼泪了。
西辞干掉杯子里的酒,夹菜给老爸老妈。
岁月那么一恍惚,又是幸福的一家人了。
西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到门口,拎过来几只购物袋,“这是你的,爸。妈,这是你的!”
舒可以的耐克运动鞋,一身阿迪的运动服。葛霞的是从里到外的衣服,连袜子都买齐了。
葛霞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西辞又掏出一张卡:“这里一万,密码是小朗的生日,你们先花着。”
舒可以急忙说:“不用,我们的钱够花!”
西辞说:“你们身体好好的,就算是帮我了。”
舒可以说:“豆豆,我跟你妈商量着,想去看看你养父母,不管怎么说,他们把你养大!”
西辞犹豫了一下,说:“我会尽到我应尽的义务,至于你们,就不必见了!”
房间里有那么一刻的沉默。
一家人还不习惯于亲热。
舒可以提了个话头:“我在公司听说鹿筝辞职了,还有传言说大老板让他娶什么集团家的女儿……你们……”
亲近父母的代价就是他们马上摆出父母的面孔,开始正经关心你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