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一面墙西辞嫌设计师设计得太过落俗套。她去建材市场看能不能找到她想要的装饰物。
已是傍晚。建材市场仍是一片忙碌,各家门口装车卸车的,每个人都无暇顾及他人的样子。
西辞进了一家装饰砖的店,迎而撞到一个搬砖的男人,男人低头抱着那箱很重的砖急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西辞一闪身,身后的门开了,又合上。西辞愣了一下,追出去。
那人是舒可以。
那个家是西辞心里最深切的伤痛,西辞一直在回避着。她不去想舒朗,不去想舒可以,更不想去想葛霞。偶尔会做噩梦,梦里葛霞带着她走很远很远的路,然后把她扔在黑暗里,她不哭不闹,只呆呆地看着那个绝决的背影,茫然四顾,四面八方全是漆黑一片,突然就从梦里惊醒过来,浑身是汗。
这样的梦西辞做了许多年,没再见到葛霞时,那个人的面目是模糊的,见了她,梦里她的面目依旧模糊。
春寒料峭的黄昏,西辞站在店门的一侧,看着年迈的父亲吃力地搬起一箱一箱的装饰砖往一辆三轮车上装,不时有人喊着:“小心点,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三轮车走了,舒可以扶着膝盖身体弯成个“C”字,巨烈地咳了起来。
西辞走过去,她说:“原来你在这!”
他回过头来,看到她,眼睛一亮,继而那眼睛黯淡了下去。他指了指前面某一处,说:“请我吃碗面吧,一天没吃饭了!”
坐在面馆里,他仔细地看着桌子上压上玻璃下面的菜单,指了最便宜的西红柿面说:“这个吧!”
西辞拦住了服务员,说:“来大碗的红烧牛肉面,牛肉多加一份!”
舒可以的嘴嚅喏了一会,似是央求地问西辞:“可以要一小瓶酒吗?”
西辞张嘴想拒绝,到了嘴边却问服务员有什么最好的酒,服务员说有江小白,好吧,那就江小白。
等面的时间,西辞和舒可以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半天,舒可以看着窗外的灯火说:“从前老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豆豆,有时突然一个激灵醒过来似的,想我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心里真是……”
西辞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安慰,不必了吧,她的人生又有谁安慰谁要负责呢?继续说点寒凉的话这种时候也是不合时宜。恰好面端上来了。
一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上面铺了满满的牛肉片,看样子应该很香。西辞注意到舒可以的手,手裂了很多道口子,横七竖八地贴着些创可贴,她拿了筷子递给他,他没接,倒先去拧那瓶江小白,拧了一下居然没拧开,西辞接过来,一使劲,拧开了,递给他,他仰脖喝了一大口,很享受的样子。他说:“真想这一口啊!”
说完,居然一口气把那一小瓶酒全喝光了,讪着脸问西辞:“还可以……”西辞沉着脸:“我不是来给你买酒的!”
舒可以摇了摇头,挑了一筷子面,没吃,倒是先问了句:“豆豆,你是不是特瞧不起你爸?”
西辞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卖这种苦力,还能干多久?”
舒可以埋头吃牛肉面,吃了好一会,抬头叹了口气说:“就是这种活,也还有很多人抢。我之前在工地上看工地,被工头的一个亲戚给顶了,干这个也好,不压钱,一天一结算!这牛肉面好吃,你不吃点?”
西辞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和“过时不候”的地址,她把那页纸推到舒可以的面前,她说:“我的店里后厨需要个做零活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过来!但有一点要说清楚,你来店里,不能再喝酒。”
西辞不等舒可以回话,起身到前台结了帐出了门。
冷风蹿进西辞的大衣里,已是万家灯火,她回头看了一眼面馆里的舒可以,他拿着江小白的空瓶仰头喝那最后一滴酒。西辞的心里被烫了一下似的,她匆匆离开。
向左进了鹿筝的办公室,鹿筝抬头问他:“怎么,最近身边空着?”
“瞧你说的,我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好吗?”向左搭着鹿筝的大班桌角坐着,手随便捞起一支笔在手上转着。
“哦,哦,我忘了,是情圣来着!”
向左拿笔甩了鹿筝一下,沉吟了一会,郑重地问:“你说一个女孩,本来好好的,突然对你不理不睬,是啥情况啊?”
“谁啊?林赛?”鹿筝的眼睛还盯在电脑屏幕上,嘴里却扔出一刀,一刀毙命。
“你……你怎么知道?西……西辞跟你说的?”向左紧张兮兮。
鹿筝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到向左脸上。
“好歹我也是做了好几年情感节目的人啊。你们俩眉来眼去的,当别人瞎啊!”
“我们俩……有眉来眼去的吗?没有吧?要不是喝多了,情不自禁……”
这回轮到鹿筝吃惊了:“你不会是把人家姑娘给睡了吧?”
“就是亲了,然后我发消息说了对不起!”向左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
屋子里安静了十秒钟,鹿筝爆笑,食指伸着指点着向左:“你啊,你啊,我以为你情商有多高,毕竟婚都结了一回了,怎么……怎么……哈哈……”
“怎么了?”
鹿筝停下笑,说:“你亲人家姑娘,她没抡起胳膊煽你耳光,那说明是对你也有意思啊!亲完人家,说对不起,那不就把这一切变成一个事故了吗?谁愿意被人亲完,人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呀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是说林赛对我有意思?”向左仔细地回味着。
“估计这点意思也变成没意思了!兄弟,你自求多福吧!我晚上约了人吃饭,你看看怎么补救吧!”鹿筝没笑完似的,接着笑自己的好兄弟。
向左从鹿筝办公室出来,直奔了“过时不候”。店里的生意没那么红火,只三三两两地说几桌人。西辞在蒸糯米丸子,见了向左,往他身后看了看,向左说:“我自己来的,筝少正忙着!”西辞笑了,问他想吃点什么,向左倒往西辞身后看,西辞说:“驼爷不舒服,林赛去送他了!”
向左转身就走,西辞抓起手机回复鹿筝的微信:“你那好兄弟的魂儿没了,你的还在吗?”
向左在驼爷家胡同口看到正在等出租车的林赛。他摆了一下手说:“上车!”
林赛一向不是拖泥带水的女子,她坐上车,也不问向左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说:“去店里!”
向左也不吭声,车子直接开到了自己家住的小区。
“干嘛?”林赛坐在车里冷着脸不肯下车。
“你不会害怕我对你用强吧?”向左坏坏地笑。
“这可说不准,现在的人,变态的……”没等林赛说完,向左伸手把林赛拉出来,林赛一个没站稳,人向前倾,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到脸,向左迅速地吻了一下,继而扶住她的腰,狠狠地吻上去。
林赛挣扎了一下,向左人高马大,紧紧地钳住林赛,舌撬开她的舌,牙齿磕到……
林赛的高跟鞋狠狠地踩下去,向左惨叫一声,人弹开。
林赛转身就往车库外面走,向左追过去:“我是真心的!”
林赛站住:“真心地对不起?”
有车子停下来,问林赛要报警吗?林赛说:“多谢大哥,报警吧!”
向左伸出手捂林赛的嘴,可惜晚了。那人的车窗关上,向左去拍:“哥们儿,别误会了,搞对象的,真的!”
那车死活不开车窗,林赛笑。
那晚,向左和林赛被带到派出所。
一个中年警察问:“说吧,你俩到底啥情况?”
林赛看了一眼向左,向左紧张,林赛说:“我老公!”
“有结婚证没?”
“这不还没领证呢吗?您老人家要是看的话,明天我们就去领!”林赛贫嘴。
警察不乐意了。“你这叫什么话,我看你结婚证干嘛?姑娘,以后小情侣打情骂俏,最好别惊动警察,我们也很忙!”
向左忙起来道歉:“辛苦警察同志了,我们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像个知错就改的小学生。
从派出所出来,林赛看着向左一瘸一拐的样子,笑弯了腰。
“还笑,还笑,我差点成了强奸犯,我!”
“谁叫你说对不起的!”
“那说啥?”向左故意问。
“我哪知道啊,我一向不都是人家的红颜知己,一向是人家情伤时随便抓来当备胎的!”林赛略略有些黯然。
“冤枉啊。我这不是一直都是破罐子,够不上你这青花瓷吗?要不是喝点酒壮胆,我哪敢……”
“那地下车库是啥意思?”
“无关红颜无关知己,林赛同学,我,向左,现在开始正式追求你。同不同意是你的事,追不追是我的事。我……老稀罕你了,咋整!”向左好像只有说了家乡话,才能掩饰住心里的慌乱。
没错,只有心砰砰跳的时候,他知道,爱情又回来了。
林赛瞅了向左两秒钟,她说:“我可告诉你,我这人醋劲大,做我男朋友,你周围方圆十里不能有女性朋友,否则……”
“否则怎么样?”向左涎着脸。
“你还真想以身试法啊?否则弄死你!”
“那你这意思是,同意做我女朋友了呗?遵命,娘子!”
“臭不要脸的,谁是你娘子!”
林赛追着向左打,派出所里中年警察刚好拿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出来见了这一幕,摇头感叹:“还是这年纪好啊,我倒是想有这份心,身体不允许啊!”小警察抿嘴笑,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