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会不会开车!”
宁小伊吓得不轻,对着那辆车就是一通咒骂。
刚刚宁小伊的车头如果多前进一公分,恐怕这会两辆车都已经撞在了一块,何况那辆变道超车的车子速度奇快,简直就是奔着出事来的。
宁小伊心里头本来就有火,自然是对那辆车充满了埋怨。
可是韩铭在旁边的心情却和宁小伊不一样。
虽说他也被吓了一跳,要不是身上系着安全带,脑袋早就撞在中控台上了,可是韩铭瞧着那两个家伙的眼神,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个家伙是故意的。
说话间,那辆车在远处停在原地,竟然一动不动。
紧接着,车里头的两个人都掏出了香烟,自顾自地点上,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冷冷地看着宁小伊和韩铭,俨然就是一副挑衅的样子!
这情形换了一般人,可能也就马上掉头走了。
但是宁小伊是什么人。
王牌大律师啊!
她正常行驶,没有违反任何交通规则,后面的车超速行驶,而且又是在前车的车头行进方向超车,这让宁小伊立刻就坐不住了!
“还敢这么挑衅我!”
说着,宁小伊一把就拉开了车门。
看这架势,非要下去和那辆车的车主理论一下。
自己站着有理面,还被人挑衅,宁小伊真恨不得立刻就把警察都叫来评评理。
可是韩铭看出了那辆车好像不对劲,一伸手,今天第三次拉住了宁小伊。
“算了!”
算了!?
换了往常,宁小伊不把这两个家伙告到倾家荡产就算是她这辈子律师白当了。
可是韩铭手上的温度隔着衣服传递过来,竟然瞬间就让宁小伊暴躁的神经又冷静了下来。
咣当!
车门下意识地就被宁小伊又拉上了。
她没说话,低头看了看韩铭那只手。
韩铭抿了抿嘴,把手挪了回来。
宁小伊气冲冲地瞧着那辆车里的两个人,低声道:“便宜你们了!”
一脚又轰了下油门,宁小伊的车子一阵剧烈的飘逸,伴着阵阵尖锐的声响和滚滚轮擦产生的浓烟,在那辆车面前极其嚣张地甩了个尾,车头方向重新调整,奔着公墓大门而去了。
车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把手里的烟头丢掉了。
等到宁小伊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才重新发动了车子。
城郊静园公墓群山环抱。
苍松翠柳,鸟语花香。
门口巨大的“人生后花园”几个大字赫然醒目。
韩铭跟在宁小伊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心情相当复杂。
自从宁小可去世之后,韩铭曾经试图寻找过她的埋葬地点很多次,可是却始终没有个结果。
韩铭知道,这是宁小伊在从中作梗,可是他又不敢去上门找对方。
而这个地方,他也是来过不下三次了,然而每次都是一无所获。
今天宁小伊竟然带着他又回到了这里,还真是让韩铭感到十分意外。
墓区之间的夹道错综复杂,通向山头的另一边,这里的陵墓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要从这里头找出个隐藏其中的人来,也的确不是件容易事。
宁小伊始终默默无语,但是不难看出,她一定没少来过这里,对于每个岔路口该往哪个方向拐,她丝毫没有犹豫,两个人只走了十来分钟,宁小伊就带着韩铭来到了一个并不隐秘的墓区。
最终,停在了一个墓碑前。
宁小伊站定身子,默默地注视着面前一个半人高的汉白玉墓碑,许久也没有吭声。
身后的韩铭心跳一阵阵加速,脚步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他缓缓凑到宁小伊身后,眯起眼睛仔细观瞧这块墓碑。
发现上头写的竟然是“宁氏家族墓”五个字!
家族墓!?
没有名字?!
难怪!
难怪这么多年了,自己始终找不到这个地方到底在哪。
韩铭甚至能够肯定,自己曾经一定在他们两个人现在所站立的位置走过不止一次,可是每一次,都从宁小可的身边失之交臂了。
韩铭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块墓碑,感慨万千。
心头萦绕的思绪波涛汹涌,竟然一个都抓不住!
一点点地,韩铭摇起了头,也不知道是在感叹自己究竟错过了这里多少次,还是在无奈自己之前竟然只知道寻找那个确定的名字,却没有想过,那墓碑上或许根本就没有明确的指示!
韩铭的手颤抖着落在了墓碑上头,这么多年来,心里头压抑的那么多话,那些在梦里和夜里被无数次演练过的开场白,竟然全在这个实现的档口,被遗忘的一干二净了!
一个字也没有!
韩铭说不出话来了!
他蹲下身子,久久地沉默。
脑海中,只有唏嘘,除此之外,竟然连心痛和不舍也不那么明显!
为什么?
我不是一直都想要再见到小可的吗?
为什么我现在终于见到了,心情却这么平静?!
我曾经不是对自己充满了自责,一直都想要再和她好好道别的吗?
可是……
可是她现在就在我面前了,为什么我的心却突然变得这么平静?
我的那些激动呢?
我的那些悔不当初,我的那些打算和承诺都到哪里去了?
怎……怎么会这样!
预定好的情绪,却没有出现,更没有爆发。
山间响动的,只有疏疏徐徐风声。
不闻哭泣,更未见衷肠之音。
韩铭摇头!
不!
不该是这样的,小可,我……我其实有过很多很多话对你说的,我……我……
韩铭的呼吸很沉重,沉重得像是一种无形中架在他身上的枷锁一样。
令人看得真切,却又瞧得有些沉重。
韩铭的反应,宁小伊都看在眼里,她故意没有说话,就那么让韩铭和宁小可默默地相处了十分钟。
转而,她深深替吸了口气。
眼睛也同样瞧着那块永远不会表达喜怒哀乐的墓碑。
“我们放不下的,其实往往都不是别人,而是曾经的自己。”
韩铭的眉头一紧。
放不下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的自己?
难道……其实我的心里早就已经放下了小可?
可是……
总有种声音似乎在督促着韩铭一样。
你不应该就这么轻易地放下,你不应该就这么把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
那是多么沉重的罪过,那是多么沉重的代价!
它应该烙印在你的骨子里一辈子啊。
如何能够说放下,就放下了呢?
宁小伊的声音妮妮喃喃,像是在对韩铭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隐隐约约,还令人疑惑,是否是在对长眠于此的宁小可在说。
“我们都曾经因为和小可有关的记忆,在过往的岁月里折磨过自己,我知道你也过得不好,你曾经也故意折磨放逐过自己,让那些痛苦强行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只有那些痛不欲生的感觉,才能让你觉得应该如此,如果一旦自己可以过得潇洒自在,你的内心就会谴责,谴责你不该这么无视自己曾经犯下过的错误,不该逃避开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宁小伊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描述的一切,感到抗拒。
“可是……其实真正应该在乎这一切的人……就像你现在面前所看到的这样,她只能静静地在这里躺上一百年……一千年,永远也不会做出任何评判和反应,她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也什么都不知道,她更加不会因为你如今过得怎么样,而感到欣慰或者难过,那些我们以为她会在乎的,其实……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宁小伊的眼神略显空洞:“如果真的要还债,永远也还不起……我们惩罚自己,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在乎对方,其实……只是我们自己放不下,走不出来而已……仅此……而已……”
宁小伊的话说得轻轻缓缓,听不出有什么激动的情绪在里头。
如果非要给她这些话加上一抹色彩,那就像是在对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做出某种冷漠的描述亦或是总结一样。
可是韩铭听得出,这些话,宁小伊并不单单只是说给他听的,似乎也同样是在对自己说。
韩铭回过头来,看着宁小伊。
“你认为……我们该放开手了……”
宁小伊摇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
她忽地抬手,指了指宁小可的墓碑。
“无论你放不放手,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就算你把自己过得再怎么落魄难过,就算你每天让自己失魂落魄地来到这里忏悔,其实感动的,也不是她,无非……是你自己而已。”
韩铭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一阵清风从两人身边经过,就好像有什么一直在旁边陪伴的东西,瞧瞧离开了一样。
韩铭这时候,才第一次眼中隐隐闪烁起了泪光。
他回头,重又用模糊的视线去打量墓碑上甚至没有具体身份的那些字眼。
回忆……原来真的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它存在,只是为了让自己感动自己。
一旦你将它投射进现实之中,你会惊讶地发现,其实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现实……没有记忆,只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