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路意媛约好的时间是下午放学后，顾怿恒推着单车站在车棚里等她。
纯白色衬衫，黑色修身裤，单手扶着车，另一只手插入了裤袋，随性而至的站姿，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学生。
路意媛小喘着跑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好如画的场景。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生怕因为自己的闯入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和谐感。
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从未有过这样小心翼翼的情绪，放低了姿态，卑微了感情。
那么，对方呢？
顾怿恒抬头的时候，看见路意媛缓慢而来的身影，微微眯了眼，然后淡漠道，“抱歉，还要麻烦你了。”
是了。始终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疏离淡然的言语，始终没有感情的起伏。
不过，能够这样接近他，也算是很好的了吧？
“没关系呢，你知道，我很乐意的哦。”路意媛双手提着单肩包，绽开婉约娴静的笑容。
顾怿恒点点头，然后示意她，“走吧。”说着将单车摆正，然后继续用手扶着前进。
路意媛好奇地问他，“不骑车吗？”
顾怿恒的视线落在前方，并不看她，语气清冷，“不用，和你一起走着就好。”
因为我的单车后座，只能载一人而已。
路意媛却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悄悄地捂着嘴笑起来。
夕阳西下，万丈上空的彩霞染透云层，像是被泼了颜料的山水画，诗情且画意。
路意媛家的别墅属于中型哥特式建筑，站在铁栏外面看过去，华丽精致的尖塔高耸，掩盖在苍翠劲郁的花丛草木中，精美绝伦。
走进去是一道长长的石子路，路的尽头有一处喷泉。泉水清澈冰粼，间或漂浮着深绿的飘萍和粉色的花瓣。
路意媛出生在书香世家里，有位学识渊博当大学老师的父亲，还有来自江南性格温柔细致的母亲。
顾怿恒和路意媛走到门口台阶上的时候，雕有花纹的铁门从内被打开，是一位身穿制服的女管家。
女管家看见路意媛身侧的顾怿恒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对着两人微笑道，“小姐回来啦？有同学吗？”
顾怿恒轻轻向女管家点头打了招呼，并不说话。
路意媛应道，“丁阿姨你去忙吧，我来照顾我同学就好。”
女管家笑着点头后，拿着水壶走远。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顾怿恒简单地扫了一眼整个别墅的布局。
内部并不像外表那样华丽精致，反而低调地优雅。没有台廊，走廊，只有大面积的排窗。
这些窗户既高且大，宽而明亮。窗户边口雕有繁复的花纹，以红、蓝为主，构造十分精致。
目光移至中央，空旷的大客厅上铺了长长的厚实红地毯，一直通向连接卧室的楼梯口处。
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挂了几幅中型相框。从顾怿恒的角度望过去，第一幅相框里面的女人一身古典式芭蕾舞衣，踮脚而立，舞姿高贵优雅，宛若一只绝美的白天鹅。
那是——
顾怿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踉踉跄跄地走到相框下，抬头仰望着相片上温柔迷人的女人。
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眼睛无端地干涩，胸口沉闷地喘不过气来。
好想你……
“咦，怿恒，你也认识她吗？”路意媛从厨房中端出两杯冷饮，看见顾怿恒并不在沙发上，反而痴痴地望着相框里的女人，表情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悲伤。
路意媛莫明地怔住，她走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将饮料搁置在上面，然后走近顾怿恒的身边，和他一同仰望相框里的女人，语气里满是尊敬和崇拜，“你也认识沈沐清吗？她可是我最崇拜的偶像了呢，舞蹈界中不灭的神话。”
“不灭的神话……”顾怿恒的视线迷离，无意识地重复着路意媛的话。
路意媛点头，“是啊，十二年前的最后一舞至今仍被我们舞蹈界喻为无法超越的经典。只可惜后来，沈沐清遭遇了车祸，双腿高位截肢，下肢瘫痪，导致今生再也不能跳舞，好遗憾……”
顾怿恒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亮如晨星的黑眸愈发深邃，似乎在强制克制着什么。
“她，也是我最尊敬的女人……”我最爱的女人。
顾怿恒在心底暗自叹息，妈妈……
路意媛瞬间睁大眼睛，因为有了共同的爱好而兴奋不已，转头望着他，“真的吗？你也很喜欢芭蕾？”
顾怿恒摇摇头，然后恢复了淡漠的眼神，走到沙发上坐下，“只是从小被灌输了很多理论知识而已，谈不上喜欢。”
路意媛忽然注意到什么，指着相框上的女人，又指了指他，笑着开玩笑道，“怿恒，你有没有觉得你和沈沐清长得很像？”接着来来回回仔细看了很多次，“越看越像哦，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怿恒，你该不是整容了吧？”
顾怿恒放下手里的被子，语气淡然道，“形容一个男生长得很像女人，也许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吧。”然后顿了顿，“我们，开始吧？”
“呃，好。”路意媛差点忘了顾怿恒来到这里的目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啦，要把蛋糕模四周都抹上油，你忘了抹油了哦……”
“怿恒，不对，要把倒好后的蛋糕模端起来用力震几下，才能消去这么大的气泡，不然外观会很不好看……”
“怿恒，要把奶油打到有了花纹才可以，否则最后会粘成一团……”
记不清已经重复做了多少遍几乎一模一样的步骤了，垃圾桶里都是顾怿恒之前完成的残破不堪的废品。
与学业上得天独厚的天赋相反，在厨艺方面顾怿恒简直笨拙得可以。
顾怿恒坚挺的鼻梁上已经冒出了层层的汗珠，却依旧对手里的动作专注地不可思议。
路意媛惊讶于对方的执着，好奇地问道，“怿恒，如果是你自己吃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啊，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学会呢？”
顾怿恒头也没抬地回答，“不是自己吃，是想学会做给姑姑。”
姑姑？那天清丽秀气的女孩吗？
“我很小的时候，姑姑为了给我买东西用掉了最后一笔买提拉米苏的钱，所以那时候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买下甜点屋里所有的提拉米苏让她吃到心满意足。可是现在那家甜点屋关门倒闭了，其他地方的提拉米苏她也不怎么喜欢吃……”说到最后，顾怿恒里的语气微微有些沮丧。
并没有过多关注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内容，而是注意到，这是第一次，顾怿恒没有任何停顿地和她说了这么多的话呢。
路意媛看着顾怿恒精致美好的侧颜，彻底失神。
****************
鼎峰设计部会议室。
“考虑到这个structure，我认为应该把这里设计得unique些，在最上边留下一块Space，专门留给客人休息用，这样会更有art的效果。”叶北弦从建筑模型的最上边抽出了一块，接着说道，“用Threedimensionalspace会让Level更加丰富，可以引导周围的Spacescale，我觉得这才是最终的Solution，各位意下如何？”
除了顾瑜安还有纪小染，其他加入的设计师基本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有的甚至在座位上干脆打起了盹。
叶北弦并没有在意这些人敷衍了事的工作态度，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含着笑意看向最前面的顾瑜安，“顾小姐，你有什么要修改的建议呢？”
顾瑜安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明知道她英语不好还句句夹杂着单词，出去喝了一年多的洋墨水就了不起啊摔！
顾瑜安闷着声音道，“没什么要修改的建议。”
叶北弦点了点头之后，关了投影仪，然后说道，“今天的临时会议就到这里吧，顾小姐带上相机和我出去考察一下城南新区那块的地形，其他的人回去绘制一份构思完好的建筑图给我，明天我们再一起商榷具体的实施步骤。散会。”
顾瑜安支撑着下巴的手登时滑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叶北弦，不可思议道，“为什么是我？”
“对啊对啊，要不我去也可以！”纪小染急了，插嘴道。
叶北弦看了一眼顾瑜安之后，转头对纪小染彬彬有礼地解释道，“很高兴纪小姐有如此积极的工作态度，但是因为顾小姐是城南新区的本地人，对那里的地形比较熟悉，所以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吧。”纪小染失望地耷拉着眉眼，收拾好手里的文件，向两人摆了摆手之后也离开了会议室。
“安安。”叶北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顾瑜安身边，双手撑在顾瑜安两边的扶手上，俯下了身子看着她，笑得温和优雅。
顾瑜安嫌弃地往后躲，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叶先生，不是说要考察地形么，还不走？”
叶北弦不动声色地拉近两人的距离，鼻尖几乎要贴着顾瑜安，“天这么晚了，我们先一起吃个饭吧？边吃饭边讨论明天的具体工作，如何？”
顾瑜安终于忍受不了叶北弦的一再靠近，“哇”地一声用力推开叶北弦，然后站起，“叶北弦你够了啊！是不是洋墨水喝多了脸皮也变厚了？”
“安安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啊，不过我倒是更怀念以前一声的弦。”叶北弦笑得优雅自得。
“无耻！”顾瑜安恼怒地骂出两个字，然后再也呆不下去，摔门而去。
****************
二楼阳台上，夜风吹过，清清泠泠的月光攀上长栏，投递下一片漆黑的阴影。
顾怿恒手握着杯子，长身玉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白玉般精致如画的脸庞，向上微眯的凤眸，波光流转见好似清透的湖水倒映了月光，干净澄澈。
怎么这么晚姑姑还不回来，明明约好今晚的。顾怿恒喝完手里的第三杯咖啡后低头又看了一眼手表，叹了口气。
正暗自思忖间，楼下忽然驶过来一辆私家车，一记交错的强光打在斑驳的墙壁上，刺眼而模糊。
顾怿恒微微眯起了眼。等他彻底看清楼下的画面之后，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松开手里的玻璃杯，玻璃杯失去了支撑从高空中极速坠落，在水泥地上爆裂开来，响声回应在空旷的夜色里，惊醒了不远处正拥抱在一起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