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怿恒一大早就跟着沈沐峰去了公司,而沈沐清因为要做双腿的定时复健,也被司机送到了医院里,偌大的沈家别墅只剩下了顾瑜安一个人,其他的下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特别注意到顾瑜安的举动。
顾瑜安来的时候本身就没有带多少行李,这连续二十多天以来的日子顾怿恒给她上上下下买了不少的东西,加在一起就变得多了起来。顾瑜安挑选了几样自己最舍不得的,一并放到了自己带来的行李包中,然后她打了电话给空运公司,让他们把除了自己贴身衣服的一部分行李托运回A市。
然后顾瑜安一坐又是一整天,呆呆地望着天空,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直到晚上顾怿恒回来。
饭桌上,顾怿恒正给顾瑜安夹着菜,沈沐峰冷不丁地就对顾怿恒说道,“逸珩,你有没有告诉顾小姐后天你有剪彩仪式?”
顾怿恒手中的筷子一顿,看了一眼顾瑜安没有出声。
顾瑜安好奇地问道,“什么剪彩仪式?”
沈沐峰意味深长地对顾瑜安说道,“逸珩接手宁氏的剪彩。”
顾瑜安闻言顿时一僵,坐在座位上再也不能动弹。
这一天……还是要来了么……
来的是这样快。
后天下午三点多,宁氏少董宁逸珩新上任的剪彩仪式在宁氏地下大型会场进行。
来参加剪彩仪式的人不仅有来自于房产界和金融界的各类精英,更是来了很多家媒体进行全程报道,场面甚是宏大热闹。
因为剪彩仪式完成后晚上顾怿恒还要忙着和沈沐峰赶着饭局,据说要到晚上十一点才可以结束。顾瑜安咬了咬唇,趁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动静,便悄悄地从会场上退了出来,临走前最后凝视了一眼正被一大群人包围着的顾怿恒,蓦地双眼变得通红。
阿恒,当在医院我的身体被宣告再也无法为你怀有孩子的那一刻起,我们是不是也就只能走向了强弩之末呢?
情爱重,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怕是再也没有资格承受起你的情爱之重,唯有我的出走已成定局。
八点,顾瑜安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地板上,一遍一遍地垂眸擦拭着她和顾怿恒的合照,满眼温柔。
九点,顾瑜安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开始提笔写信,一滴一滴的眼泪慢慢地在纸上晕染开来,满心叹息。
十点,顾瑜安搁下笔从书桌前站起了身,低头认真细致地用信封包好信纸,然后把它放在了书桌上。
十点十分,顾瑜安抬眸缓缓地看了一圈整个房间,恍惚地微笑了一下,接着拖过手里的行李箱带上了房门。
十层楼梯。
阿恒,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香港,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你一定会怪我擅自离开,对吗?可是阿恒答应我,不要去A市找我,好不好?
我们之间……还是只能这样了吧。
六层楼梯。
我曾经怪过你一走了之,我曾经怨过你对我冷漠不理,我也曾经难过你为了宁氏和江利而先一步舍弃我。
但是纵然怪过,怨过,难过,始终不曾恨过,憎过,悔过。
这是真的。
我不会后悔我们在一起的决定,也不会后悔,这一刻我离开你的决定。
阿恒,你知不知道,我最感谢你的不是你给了我一场绚烂温柔的情爱,而是你让我懂得了,原来我也是可以为爱情付出到这个地步的女子,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却觉得如果是为了你,是天经地义,是理所当然。
二层楼梯。
然而……是不是越美好的爱情,也最容易不堪一击呢。
从明白我的身体已经彻底残缺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已经要和你至此分道扬镳。
我不能够再贪心了,真的不能够的。
默默地陪在了你身边这么长时间……也是要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阿恒,你太年轻,又生得这样受女子喜爱和欢迎,以后……以后没了我,你也一定可以被谁深深爱上,最后……彼此相爱。
一层楼梯。
阿恒,再见。
顾瑜安慢慢地拉开了刻有木雕花纹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关上了门,却在拎着行李走到前院的那一刹那猛然定住了脚步,身不能动。
清冷俊美的少年长身玉立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像是有着黑色流动,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海啸,汹涌澎湃。
有叶子从树下轻轻被风垂落,坠在顾怿恒的肩头。
顾瑜安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能浑身动弹不得地看着顾怿恒一步一步向着她这个方向走来。
“安,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这样猜到你的心思,这样了解你神情背后的一言一行,到底是你的幸还是不幸呢?”顾怿恒淡淡一笑,在顾瑜安面前站定,视线落在了她手里的行李箱上,叹息出声,“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奇怪的理由来说你不得不离开?是不是觉得留在我身边就这样让你难以释怀?是不是到最后你还是选择默默离开也不肯相信我——”
“会为你舍弃一切。”
顾不得心腔急促激烈地跳动,顾不得顾怿恒刚才的一番话带给她的震撼,顾瑜安按着自己的胸口,艰涩地开口说道,“阿恒,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还在饭局上吗?
我故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可是怎么会——
顾怿恒轻轻拉过顾瑜安手里的行李箱,神色淡然道,“我赌你会在这一天就要走,所以……”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故意将结束的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才告诉你……也幸好,我赌赢了。”
顾瑜安眨了眨深长的睫毛,声音里带了点不被轻易发觉的颤抖,“阿恒,让我,离开。”
顾怿恒微微一笑,“好。”不过,“安,带我一起走。”
顾瑜安一怔。
顾怿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要么你走,我和你一起走。要么你留,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顾瑜安摇了摇头,执意说道,“阿恒,让我,一个人离开。”
顾怿恒按着顾瑜安的手臂,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放弃过你一次,怎么可能再放弃你第二次。”更何况,“顾瑜安,你要知道,如果我真的一旦为了一个女人疯狂起来,是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所以——不要离开我。”
看到顾怿恒始终不肯让步,顾瑜安终于变得有些失控,她挣脱开顾怿恒,惨然一笑,“你比我更明白我的身体如今有多么不可能再有身孕,我——”
话被陡然卡在了喉咙里,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顾瑜安抬手捂着嘴,眼泪被眼前的画面逼了出来,不能说出话来。
要该怎么描述这个惊心动魄的画面,要该怎么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怀震荡。
顾怿恒漆黑如夜的双眸定定地望着顾瑜安,忽然拉着她的手臂在她面前缓缓单膝跪下,仰头看向顾瑜安,眉眼间的笑容犹如雪地最盛繁花开,言辞冷静却漾着情深,“我说我会陪你走的,我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全部都是真的,是你一直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听我说,孩子不是我们的全部,如果是这样,如果说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会有孩子而我们的感情也随之倒塌崩溃,那未免也太不堪一击。所以,安,你认为是这样的吗?你认为我们之间的爱必须要用孩子来维系吗?你相不相信,即使你永远不能再有身孕,我也一样会爱你天长地久,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如果你不信,敢不敢放开胆子来和我赌一场?赌我会不会——”
“宁愿宁家永远无后,宁愿放弃江利和宁氏,也绝不会放弃顾瑜安!”
说到底呢,感情的行令,总要有一方强势和主动,方可镇得住荒凉,耐得住凋落。
书上说,上帝最初是用泥土做了男人,后来才用男人的肋骨做了女人。
所以安,你疼,我比你更疼。
所以安,不要再想着离开我。
所以安,当我终于可以为你披荆斩棘,当我终于可以为你遮风挡雨,当我终于可以和你并肩而立,请你,请你不要离开我。
莎士比亚讲,记得你的温柔多富有,我不愿改变这境遇当王侯。
是真的该如此。
冷绝三千,抵不过柔情一万。
顾瑜安本来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女子,更何况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少年为了挽留她而在她眼前单膝跪下,说着如此情深意重的话语,一时间这种震骇和心悸怕是终生要再难以忘怀。
可是,阿恒真的很……
狡猾啊……
明明知道她已经很舍不得了,明明知道她对他还是会心软,明明知道她再也不能承受住他的如此深爱,却还是为了她疯狂到这个地步。
她怎么再能——
“我答应你。”
顾怿恒,我输给你了,输得一败涂地。
不过是一场深爱,再何忍辜负。
没必要辜负,索性就此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