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驱赶黑夜,金光自云朵之后跃出,普照在刚刚历经疮痍火烧的大地之上,黑夜已然落幕,恢弘的徐宅被火一炬顷灭,风吹开,只余烧焦的牌匾嘎吱作响。
一位青蛇统领上前,弯腰请示道:“殿下,还要追吗?”
玉子里缓缓转身,眼神失魂落魄,青蛇从未看见过一贯嚣张的玉子里这幅模样,皆是心中惊疑,便听他道。
“传令各路军队,佰伍长为一对统帅,分三万大军为三百小队,将淮城各个路口全数封死,以紫花箭为号令,若有见到沈未还等人行踪,发号通知,离近小队急速前往支援,不可怠慢!”
他顿了顿,见青蛇统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低低补充一句:“见之,格杀勿论……”
“是!”
玉子里垂下眼眸,心中却是一股悲凉,修远。。宁静而致远,修身而齐家,故曰修远,是你么,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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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街背靠关榴山,关榴山虽然不高,但草木丛生山势险峻,稍有不慎,便会一脚踏空落入悬崖峭壁之下。
玉修远带着言清欢往与城中的相反方向走,不一会儿便闯入了关榴山内。
“此地树木繁茂,绿叶障目,便在这等师兄吧。”
玉修远找到一方大石,挥袖吹去石头上的尘土,将言清欢轻轻放下,看着师嫂脸上的烟灰,目光一转,恰好便看见几步远的矮树下有条溪流。
他撕下一截衣袖,一会儿必是要教给师兄一个完完整整的师嫂,才能在师兄面前树立一个良好的印象!
玉修远为自己的想法鼓掌,快步寻着水流声去了。
溪流水甚是清澈,可见鹅卵石铺就在河床底,水面飘着几片浮萍,那绿意提醒着夏日的临近。山上虽然朝露繁多,但还是有点闷热,玉修远打湿了帕巾之后,索性自己也蹲下身子,就着清如明镜的河水洗了把脸。
河水倒映着青山旭日,玉修远低头,对着河面勾唇轻笑,大战过后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收拾了一下自己,刚想起身,忽然头顶上传来树木翕动的声响。
河中倒影忽然掠过一条金影,玉修远浑身一震,僵硬地抬起头,便见一片金色流彩的羽毛自天空悠扬飘落下来,它亲吻着河水,扩出一圈圈涟漪。
这羽毛,是彩衣玄鸟!
玉修远如堕冰窖之中,手中的帕巾随着他指尖颤动,登时化为齑粉,他转身,点地之间,轻功一跃而出!
然而还是已经晚了!
玄鸟巨大的身子腾空而起,玉修远骋目望去,便看见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徐笙娘。
见他望上来,那张毁容的脸冲他嘿嘿笑了一下,“没想到我没死?呵呵,我敢用血读功必然是留有后招,三万大军又如何,凌霜阁弟子又如何,我手中可是你们前凉公主的性命,想要,你和沈未还亲自来取!”
玉修远暗恼自己大意,此刻却也只能喝道:“她跟你无仇无怨,放下她,换我来!”
“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算盘!”徐笙娘自是领教过玉修远的本事,言清欢这个软柿子捏在手里,就冲沈未还和玉修远珍视的态度,她必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他们两个自刎于面前,也并非难事!
言清欢不省人事地躺在玄鸟脊背上,徐笙娘握住她脉门,虽然脸被毁得面目全非,但嘴角的冷笑却和往日一样。
她洋洋得意地看向远方,太阳的光晕渐渐缩小,一个黑点由远及近放大,她勾唇道:“来了。”
沈未还足尖落地,已然看见言清欢被徐笙娘握在手里。玉修远垂头,极为愧疚地不敢看他,沈未还抿了抿唇,此时责怪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何况,连他也一时失察,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玉子里身上,才给了徐笙娘可乘之机!
徐笙娘轻抚玄鸟头顶,对那鸟儿低语几句,自己却足尖轻点,飘然落于二人面前。
那玄鸟听懂了她的命令,金色的大翅膀上下扇动,载着言清欢腾云而去!
“别看了,要想救下她不算什么难事,你二人服下我的丹药,回凌霜阁与我里外接应,那姑娘,我便完好无损地还给你们!怎么样,你们好好想想,是长青和阡陌那两个老头重要,还是言清欢重要?”
玉修远皱起眉头:“凌霜阁与你有何仇怨,你竟然要如此狠毒!”
闻他此言,徐笙娘似是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捂着肚子仰天长笑:“哈哈哈,还一个不谙世事的凌霜阁弟子,好一个有何仇怨!”
她脸色一沉,目光若蛇蝎一般毒辣,直指玉修远:“你怎么不问问,我徐笙娘和你有何仇何怨,你单单奉师命便千里追杀要致我于死地,杀了陈有德!
你认为师命难违,认为师门正义,便来要我性命!你说你狠不狠毒?!”
玉修远一向牙齿伶俐,此刻竟被满身怨气的徐笙娘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哑然无言,沈未还却忽然开口,一语惊人。
“师姐,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师门虽然有愧于你,又怎能殃及后辈子弟?”
“师姐?”
玉修远俊美的面容上满是不解和惊讶,他看不出眼前这个狠辣的女子会是凌霜阁曾有过的唯一一位女弟子!
那位女弟子的综卷被封在惠风楼,他初入凌霜阁之时,曾偶然听师傅提起过师姐的事情,后来有一日,他出于好奇,给师傅敬茶的时候提了一句,便被喝令罚扫练武场一周!
自此之后,这就像是一团谜团,云遮雾绕地摆在惠凤楼里,玉修远不敢去碰,不敢询问。
“原来……是你,那师尊为何要我杀了……”玉修远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微微发颤,身体比头脑更快地控诉起自己的莽撞和冲动。
“不,我相信师尊,他不会骗我的!”饶是这么多年教导抚养之恩在心,玉修远说服自己,定然是这徐笙娘做了什么有违师门之事,才被驱逐师门,抽离综卷!
徐笙娘眯起眼睛,眼神里透着一丝鄙夷。
冷哼一声:“阡陌那老头还真是养了一条会叫又衷心的狗。”
“少废话,这药你们是吃还是不吃?”她一脸胜卷在握的样子,直视沈未还。
沈未还挑起长眉,他的表情还是那般清淡高雅,宛若高岭之巅的清雅之花,高贵的不可亵渎。
徐笙娘最为厌恶这种圣人模样,想当初,她也被长青和阡陌那两人道貌岸然的外表所蒙骗,才将她的孩儿推入火坑之中!
往事已逝,心结难解!
过了良久,沈未还才开口道:“好,我吃。”
徐笙娘指尖一弹,要看着他吃下去:“别想耍什么花样!”
玉修远急了:“师兄这药毒性未知你……”
然而沈未还却一点也没犹豫地吞了下去,喉咙上下滚动,那药丸若玉珠滚落,咽下肚中。
徐笙娘也没聊到他这么顺从,转过目光,落在玉修远身上,歪头笑道:“你呢?”
她目光瘆人,一张毁容的脸笑起来更为难看。
玉修远被逼无奈,也吞了下去,仰头间,却见沈未还对他使了个眼色,玉修远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此刻,徐笙娘离他不过咫尺距离,血读功的爆发力已过……
他眸光闪过一丝厉色,手掌猛然一缩,指尖迅若疾风,点住徐笙娘的喉咙,没待她反应过来,一把将药丸弹进了她嘴里!
随后另一只手快速出拳,一拳打在她胸口,徐笙娘瞬间咳出一口鲜血!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徐笙娘若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沈未还飞身而上,袖风猎猎,短剑自袖底射出,星芒乍现之间,徐笙娘后背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徐笙娘进退艰难,她实在没有料到沈未还这般狡猾,还想着要杀了自己!
徐笙娘冷笑一声,“你要是杀了我。一辈子都别想拿到解药!不单你没有,言清欢也不会有!你当知道这飞魂丹发作时何等痛苦吧!”
沈未还手中短剑一滞,整个人贴在她背后,忽然勾唇不屑淡笑:“知道又如何?你认为我会杀了你?”
他的剑尖游走在徐笙娘后背,每一刀划过,都激起她一片鸡皮疙瘩。
身后少年嗓音低沉若古钟,不疾不徐,却力道千钧,砸在她耳后:“你这强弩之末的内力在我面前还能撑到多久!我就算此刻不杀你,过不了半月你也会自毒而亡,血读功有利有弊,之所以被称之为凌霜阁禁术,便是它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副作用!”
“我不会让你现在就死,我会吊着你的性命,直到你自己那药丸毒发的时候,承受双重的痛苦!”
剑尖往后腰递进一分:“怎么样,徐姨可考虑清楚了?”
徐笙娘气到发抖,他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活不了多久,而且被玉修远反喂下药丸。不由心下叹道,这少年好生厉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片刻间扭转形势!
“沈相果然好智谋,能拉着沈相和我一起服下此药,也算是我徐笙娘的荣幸!言清欢还给你,你放我走,怎么样?”
“解药。”剑尖又进一分。
徐笙娘压下眉头:“得寸进尺!”
“我左右活不过这半个月,把言清欢还给你已经是最后的让步,你还有什么资格问我要解药,这一切都是凌霜阁欠我的!”
她低吼一声,不远处树木倾倒,狂风大作,玄鸟听到主人震慑心肺的痛吼声,受到了召唤,飞快地驼着言清欢往她身边赶。
徐笙娘咳嗽几声,呛出眼泪,她摸着玄鸟毛茸茸的头顶,此刻这凶猛的灵兽小鸟依人般依偎在徐笙娘掌下。
嗷嗷叫了一声。
玄鸟飞过来的速度太快,以致于言清欢身上被竹林尖锐的叶片所划伤,
伤口裂开,疼痛窜入脑海,她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迷糊间她摸了摸四周,唔,毛茸茸一片,很是舒服,她忽然想起皇宫之中自己最爱的我那条贵妇犬,它的绒毛舒服,时常辇在自己膝下撒欢求食。
景象陡转,忽然浮现起茫茫火海,三万大军之前,沈未还那清隽的面容,他素来温雅的笑容被火焰扭曲,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竟然笑得这般放肆,这般诡异!
言清欢猛地从梦境中惊醒!
阳光刺目,射入她眼底。
言清欢彻底清醒过来,她坐在玄鸟身上!而四周草木连绵,玉修远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还有……沈未还,手中短剑架在徐笙娘后腰。
“你醒了……”沈未还喃喃道,却见少女别过脸,面无表情地从玄鸟身上一跃而下。
这巨鸟也没有拦住她,满心思护着自己的主人,它扑闪着翅膀,詹黑的我眼眸由黑转红,死死盯着沈未还。
徐笙娘苦涩一笑,抬起手摸了摸玄鸟:“只有你……我也只有你了。人心深不可测,幸好我还有你陪着。”
她轻笑一声,似在自嘲自己的落魄处境。
“柔儿一出生便死在了那群老道士手里,夫君也被他们杀了,陈有德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你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天煞孤星,所有讨厌我的人,他们活得顺风顺水,所有爱我的人,他们没有一个好下场!玄鸟,你走吧,不要在我这里,我替你寻个好主人,可好?”
那玄鸟极通人性,摇了摇大脑袋,一副死赖在这儿不走的样子,言清欢翘着,也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说到底,她们之间本就没有刻骨仇恨,却两相残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世道如此,还是宿命注定?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凌霜阁长老做的孽!
言清欢上前摸了摸玄鸟的头顶,指尖被竹叶割出的血液也沾染在玄鸟的身上,哀莫大于心死,玄鸟也没想着抗拒她的抚摸。
徐笙娘看见言清欢望着玄鸟温柔的模样,目光落在她指尖渗出的血液上,低头忽然无声笑起来。
玄鸟乃是玉龙雪巅千年难出的天命之鸟,身负诅咒,浴火重生,传言每一任主人都能在临死前设下诅咒,要求下一任宿主为她办一件事!
徐笙娘忽然转身,指尖对着沈未还的短剑一划,血液陡然射出,她一把抓住言清欢的手按在玄鸟头顶,一道金光登时四射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