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满是嘲讽之色,握着我的手,将我手背上已经歪掉的针头,粗鲁拔掉,若有所思道,“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或许,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我无声哭泣。
凭什么他的一个不甘心,就要我和沈文之付出代价?
为什么?
顾承景伸手,将我搂在怀中,下颚抵在我的额头上,我在他怀中哭的颤抖不已,他尝试着亲吻我脸颊上泪,声音低沉道,“乖乖的回来,在我还没有腻味之前,不准走!”
门被人推开,接着父亲坐在轮椅上,一脸尴尬的看着我们,沈文之更是面色沉冷,一双星眸显得喷出火来。
张护理笑着开口,“看看,他们多恩爱啊,徐总您也就别操心了,孩子们的事情,让孩子们自己处理!”
眼看着沈文之上前,想要发作,我慌忙敛了眼泪,身体僵硬的在顾承景怀中,冲着他不住摇头。
沈文之眯了眯眸子,“顾少,我们谈谈!”
顾承景恶劣一笑,低头在我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道,“乖乖的……”
他咬牙切齿,眸中的警告意味很浓。
我坐在床上,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还有欣慰却又一言难尽的表情,心里满是酸楚。
若是父亲知道,我和顾承景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会不会气的吐血,以后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
可是事到如今,不说已经瞒不下去了,顾承景和夏月珠马上就要订婚了,父亲那个时候从别人的口中听出,会更加愤怒吧?
我鼓起勇气,心想,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哪怕他对我失望,可是也不会舍得不要我……
父亲满脸无奈之色的看着我,我刚刚要开口,父亲回头看着张护理,“小张,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些话,必须要跟薇薇讲!”
张护理点了点头,接着走出了病房,并且顺手帮我带好了病房的门。
我看着父亲慈祥却又有苦难言的神色,瞬间就沉默了,我想父亲一定看得懂什么,毕竟,这个世道的艰辛和炎凉,难道父亲体会的,还能比我更少吗?
他和蔼的开口,“薇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爸爸讲?”
我点点头,“爸,我和顾承景,我们,我们不合适!”
父亲摇头,“是不是顾承景对你的态度,让你失望了?”
我看着父亲,有些犹豫,想要将误会从头说起,父亲却没有给我机会,缓慢的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从小到大,虽然你是没妈的孩子,但是也是被爸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现在,家里突然出了这种事情,你心里啊,肯定比爸爸还要难过!”
我沉默的坐着,静静的看着父亲,父亲接着开口,“顾承景对你的态度,我也看在眼里,他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年轻人,不成熟。薇薇,在我们家这个样的时候,能遇见一个答应肯娶你的,不容易,不要为了年轻人的意气之争,将他推到了别人那里……”
我摇头,“爸,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之所以,肯替您将两亿的债务还清楚,只是因为,因为……”
因为,他想封口,封住您女儿的口,为他的妹妹博一个好将来,好名声。
还因为,那些人欺辱了您女儿,将您女儿从电梯上踹了下来,您女儿在他们的眼中,就是笑话小丑。
我忍不住,再一次哭了起来,每每的想起那些日子的隐忍,我就后悔的想要杀了自己。
父亲说的,我何尝不明白?
父亲的担忧,我何尝不懂?
只是时至今日,我清醒了过来,顾承景永远不会娶一个无权无势,对他没用的女人。
所以我想要离开了,我怕了……
这样的顾承景,我招惹不起,这样的豪门,我也无福享受。
父亲见我哭的厉害,语重心长的叹息一声,“薇薇,今时不同往日,能忍的,就忍下去……”
我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靠在病床上,眼泪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靠在那里睡着了,直到护士过来帮我量体温,我这才睁开了眼睛。
穿着粉色工作服的美女护士,微微一笑,用手枪式体温计,在我的额头上面扫了一下,接着道,“外面那个是你男朋友吗?他站在那里很久了!”
我这才回过神,看向了外面。
隔着窗户,看的并不清楚,可是当门推开的时候,我愣在了那里。
沈文之,他跟人打架了,脸上和下巴上,全部都是淤青。
向来惯于戴眼镜的他,眼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站在门口,拧眉看着我。
我动了动身体,“文之——”
他上前,扶住了我的身体道,“你赶紧躺下,我就过来看看你!”
我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盯着他脸颊上的淤青道,“你跟顾承景打架了?”
沈文之点点头,一本正经的看着我,眼神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之色,“薇薇,我想问你一句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他低声道,“你是为了顾承景的钱,还是因为他的人,当初选择跟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回答,为了钱,他会不会怀疑我也是因为钱,所以跟他在一起呢?
可是我要是回答,因为我喜欢顾承景,那该是怎样下贱的感情,才能让自己坚持到今日。
我心里一酸,眼泪上涌,顿时觉得,自己跟顾承景没有按次交易,简直是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最起码我按次数卖给他,现在和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牵连,在面对沈文之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不会这样的难以启齿。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就不回答,我将头扭在一边,眼泪扑簌簌落下。
沈文之见我哭了,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声音低沉,“薇薇,我知道,我不该问你顾承景的问题,但是这一刻,我真的宁愿你是走途无路,才被迫跟了顾承景!”
我嗓音嘶哑,“这辈子,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我都不会再跟顾承景了,沈文之,哪怕你不要我,哪怕我嫁给贩夫走卒,我都不会回头多看顾承景一眼!”
沈文之伸手,抚住了我的脸,强迫我扭回头看他,接着用大拇指抚掉了我脸颊上的泪道,“薇薇,我哪儿舍得不要你,我只是担心,万一顾承景不肯放手,万一他喜欢上了你,怎么办?”
我倒在沈文之的肩膀上,缓慢摇头,“顾承景不是喜欢我,他喜欢的只是,掌控一切。从前我扒着扒着要赖他身边,可是现在,我忽然有了你,他就不甘了,嫉妒了,所以发狠了要将我从你身边夺走,他想要证明的不过是,他顾三少无所不能,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
沈文之温和的看着我,从他澄净的眸子,我看得出,他释然了。
如果这次以前,他心里还有疙瘩的话,这一次算是彻底解开了。
他笑着,露出了那种雨后天晴,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紧紧的拥抱着我,“薇薇,不管以前如何,也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只要你真心跟我,我死而无憾!”
我摇头看着他,“不要说死,文之,我们要好好活着,哪怕他顾承景一手遮天,这天下也总有他伸不出爪牙的地方!”
沈文之点点头,“你乖乖的养好身体,等你出院,我就带你回家见我爸妈,我相信,他们会像喜欢我一样的喜欢你!”
我笑着点头,笃定的看着他。
这一生,我总是在等着别人做出选择,或者等着别人替我做出选择,这一次,我也终于,主动的选择了一次。
可是幸福,从来不是童话故事里面那般简单,灰姑娘凭着她的水晶鞋,找到了爱她的王子。
变故来的那样快,让我们所有人,措手不及。
那天是我出院的日子,父亲腿脚不便,可是依旧来到了医院。
张护理推着轮椅,沈文之手持鲜花,站在我旁边。
父亲脸色不太好,因为他总是觉得,顾承景作为我男友,来医院也太少了一些。
这些天他脾气不大好,我们所有人都不敢触他逆鳞,连向来善谈的张护理,都安静了许多。
他坐在那里看着医院的入口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顾承景这是怎么回事?你住院十多天,他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现在连你出院,他都不闻不问!”
我犹豫了半响,打算开口,沈文之却拽了拽我的胳膊,意思是他在火头上,这个时候还是别说话的好。
父亲这个人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可是火气过了,又一门心思觉得顾承景天好地好哪里都好。
我只能站在那里,默默不言。
旁边倏然走过来一个气势凛冽,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那女人脖子上挂着一串耀眼的东珠项链。
项链价值连城,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那女人扬起手,一言不发的删了我一个耳光,我被打的愣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文之怒吼,“夏月珠,你放肆!”
他一把将夏月珠推的远离了我,我捂着被打疼的脸颊,这个时候才明白,来的这个女人,竟然是顾承景的未婚妻,夏月珠。
夏月珠愤恨的瞪着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满的恶毒之色。
我伸手捂着自己被打的火辣辣的脸颊,不明所以的看着夏月珠。
夏月珠却回头,看了一眼沈文之道,“文之,人家豪门阔少,不是玩明星就是玩模特,你好歹也是沈市长的独子,却玩人家一个不要的破鞋,你跟顾承景真是好样的,兄弟两个共用一个女人,怎么?三飞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
我泪水瞬间弥漫在眼眶,沈文之脸色铁青,我父亲坐在轮椅上,却气的颤抖,想要站起来,却奈何双腿根本没有力气。
他指着夏月珠道,“你,你,胡说,血口喷人,我……我女儿,是顾三的未婚妻子……”
我哭了起来,蹲在地上看着父亲,“爸……”
我想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可是我能拦住父亲,却拦不住夏月珠,她所有恶毒的话,全部袭面而来,将父亲打击了个措手不及。
“哼,老东西,你当你是谁啊?顾承景会娶你女儿?她连给顾承景提鞋都不配,被恒发公司招过去的一个高级妓女,专门陪男人睡觉的破鞋烂货,怎么?黏着顾承景还不够?现在连沈少都不放过?”夏月珠越说越难听,我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是我更担心的是父亲,父亲一生正直不阿,怎么受的了这种侮辱打击?他颤抖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沈文之怒吼,“夏月珠,你够了!你和顾承景下个月十五号就要订婚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薇薇?”
我伏在父亲的膝盖上,失声痛哭,夏月珠更加冷漠的话语,从我背后传来,“我是想放过她,可是你怎么不问问,她凭什么缠着顾承景不放?”
沈文之冷笑,“我喜欢薇薇,我会娶她,她有什么道理缠着顾承景?”
我感觉到了一个冷漠的身影逼近我,我握着父亲的手哭泣着颤抖,夏月珠倏然拽住了我的头发,恶狠狠又是一个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现在左右两边脸,各被她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我哭的已经发不出声音。
沈文之骤然逼近,推开了她,将我扶了起来。
夏月珠冷笑,“她不是贱吗?情愿做人家情妇,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没关系,我有钱!”
她拉开了自己包的拉链,接着掏出了一把粉色钞票,恶狠狠往我脸上狠狠一砸,我的脸颊顿时觉得皮肤被崭新钞票划伤,眼前纷纷扬扬,全部都是钱……
我哭的不能自已,也无法解释自己。
不可否认,为了给父亲治病,我确实出卖了身体。
但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也正在远离顾承景,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难道人这辈子,连犯错改正的机会,都不能有吗?
我哭着开口,“我没有,我没有缠着顾承景……”
夏月珠恶狠狠瞪着我,“你是没有缠着他,你现在有沈少了嘛,顾承景跟我说,他的事情,要我少管,你这个情妇,他包养定了,至于哪一天换个新鲜的玩玩,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她缓慢走近了我,我哭着捂着脸,吓的后退。
沈文之上前,将我揽在怀中,伸手指着夏月珠道,“夏月珠,我警告你,你再不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夏月珠璀然一笑,“沈少,你可真是傻,你父母跟顾家的不同,他们是不会允许你在外面养情妇,特别是两人共享的那一种!”
她低头冷幽幽一笑,上前一步,抚了抚沈文之的衣领道,“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是身不由已,顾承景不可能为了个女人,跟你撕破脸皮,所以你做好,三人行的准备了吗?”
沈文之气的手指颤抖,若不是我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他的巴掌一定招呼在了夏月珠的脸上。
我不知道,他们上流圈子的人,竟然都是这么龌蹉,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旁边响起了张护理的尖叫声,“徐先生,徐先生……”
瞬间的功夫,她对父亲的称呼,从徐总,变成了徐先生。
我回头一看,却见父亲口歪鼻斜的倒在轮椅上,连手都扭曲了起来。
我吓的大叫,“爸,爸爸……”
还没有出院,父亲又再次住院,可是这一次,父亲可能这辈子,都离不开医院了。
他中风,半身不遂,会不知不觉的流出口水,而且大小便失禁,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解决。
张护理在侍候了父亲两天之后,辞职了,不管我怎么恳求她留下来,她都不肯,甚至沈文之将薪水加到了两万一个月,她都拒绝了。
我知道,父亲目前这个样子,是比较难侍候,所以也没有为难张护理,多算了一个月的薪水给她,让她走了。
尽管这样,我也没有忽略她接过钱时候,眸中一闪而逝的嘲讽之色。
或许,她想照顾的,根本不是父亲,也不是为了钱,接受这份工作,而是因为,当初我顶着顾承景未婚妻的名号。
从来不知道,这个名号如此好用,也难怪顾承景一开始的时候,防备着我,担心我用顾太太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
若是现在,我确实是顾太太,恐怕张助理工资不要都愿意留下来,照顾父亲。
但是现在呢……
没有人会看好我能嫁给沈文之,连张护理都不看好。
静静的坐在父亲的床边,我渐渐入神。
倏然,床铺动了一下,我慌忙抬头看去,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手颤抖着,想要抓什么东西。
他现在,不能控制自己,明明生理盐水的输液管,就在手边,但是他却怎么都抓不住在手里。
我赶紧将输液管拉过去,递在他的手里,他却摆摆手,疲惫的放了下去。
我想,他一定是,也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这些天,他一直糊里糊涂,这一刻突然清醒过来,弄清楚了自己状况,看着他灰败的脸,我难受的低下头去。
他缓慢开口,“薇,薇薇……爸爸,是不是,死了……就……不……连累你……”
我摇摇头,攥住了爸爸的手,眼泪已经滑落在脸庞,“爸,你不要死,我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爸爸闭了闭眼睛,也有混浊的泪,顺着眼角滑下,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眼角上,竟然生了老人斑,我哭的更加厉害,用自己满是泪的脸颊,贴在他的手上。
父亲嘴唇颤抖,“薇,薇薇,别……别,做,丢……脸事情,爸,爸爸宁愿……死……”
我点点头,哭着抬起了头,泪眼中,父亲的容颜越发苍老,我觉得我真是不孝极了,前二十年,父亲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现在,我带给父亲的只有羞辱。
我哽咽着,哭出声音,“爸,对不起!”
父亲枯瘦的手,缓慢挪动,想要抚摸我的头发,却怎么都够不着,我只能低头,将自己的脑袋放在父亲手里,他缓慢揉揉,声音断断续续,“离,离开,沈文之,顾承景……薇薇,找个,普通,老实……的人,嫁了……好好……过!”
我哭的抽噎不停,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答应父亲离开沈文之?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他重新开始。
我摇头,“爸,对不起,我和沈文之决定,下个月十五,会举行订婚典礼!”
父亲无奈的闭了闭眼睛,覆在我头发上的手,终究是无力落下。
我知道,我让父亲失望了,但是并不是所有有钱人,都如顾承景一样,没有心。
我相信沈文之,我也愿意给他,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只要老天眷顾我,总有一天,我会让沈文之父母认可我,做他们娴熟孝顺的儿媳。
我不是想要沈文之的钱,也不是想要他沈太太的地位,我只是想要他带给我的幸福……
我只是想要,幸福啊!
我哭着,看着父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哭的那么伤心,仿佛还没有跨出第一步,已经看见了满路的荆棘。
我想,我要坚持下去。
我想,我要给自己信心!
我想,我要所有以为我是为了沈文之身份地位才和他在一起的人,看明白我的决心。
走出医院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的夏天。
跟顾承景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恍若昨天,可是仔细数数,已然过去了一百多天。
一百多个日夜,没有沈文之,我根本走不到现在。
那个时候的徐薇薇,没有了顾承景,只能在狗窝里逃避自己,流言蜚语,鄙夷的白眼,比杀人的刀匕还要凶狠。
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光,真像是昨天发生。
我拢了拢头上的帽子,因为脸被夏月珠扇的红肿,所以只能用墨镜和太阳帽来遮挡一些。
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停在了医院的台阶前面,我习以为常的走了过去,以为这是沈文之的车,因为这些天,他都开着同款十分高调的布加迪,可是拉开车门,我却愣在了那里,因为驾驶室坐着的,赫然是顾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