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笑了笑,“指挥使,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说吧。”
“指挥使这样的性格,倒真不知你如何上阵打仗的。”
长谣哈哈笑了起来,“我阿爹也这么说过我。他说我有时候太过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我却觉得为将者,杀戮见过太多很容易变得冷硬麻木。但是为将为帅,本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果失去了本性,那这样的保护也并不可靠。”
“在战场上,我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比如刚才那只母狼,如果下次我见到它,它如果要伤人,我自然也会杀了它。”
杨旭静静听着,没有做出评价。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的问了一句:“指挥使,你这次阵前失利,与你的优柔寡断有关系吗?”
长谣浑身一震,良久没有说话。她想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从内心深处,她知道是有关的。她的情绪影响了她的判断,这是她一直都在懊恼的,也是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的。
长谣深深地叹了口气,“有关。就是我的错误,导致了轻信他人。”
“打仗的人,总是要牺牲掉些什么的。上过战场的人,和没有上过的人,一眼便能分辨得出。就是因为上过战场的人永远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像指挥使这样的性格。”
“指挥使是一名优秀的士兵,一名不错的参谋,却远远不是一名合格的将帅。”杨旭语气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便转身走掉了。
长谣呆立在原地,痴痴地想着杨旭所说的话,浑然不觉自己身在何处。
杨旭转身离开的时候,经过了一棵树旁。燕如飞坐在树干之上,垂下腿挡住了杨旭的路。
“你说的过了。”
杨旭抬起头,对上了燕如飞平静如同古井的眼眸。燕如飞五感敏锐,本来在阵前就是做斥候的好料子。
“哪里过了?”杨旭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她像武大哥一样,你也知道武大哥每日从战场下来有多么痛苦。要不是王爷正巧打算带着旧部回京,他早就要自尽了。”
燕如飞不说话了。这些年他们一直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武大勇当年所受的创伤,说起军营生活,也总是说着好的方面,武大勇自己也常说怀念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光,却闭口不提当年他们去战场上扫荡尸体的时候,他差点就崩溃了。
他们当兵的时候条件艰苦,默认就会去战场扫荡尸体,搜刮些金银财物。死在战场上的人不止有士兵,也有无辜的平民。苍髯老者,平头稚子,甚至身怀六甲的孕妇,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武大勇受不了这样的场景,随后便拒绝去战场上搜刮尸体。士兵平日的俸禄有限,因此搜刮尸体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笔额外收入。武大勇不肯去,平日里过得就比较拮据,好在兄弟们愿意接济他,倒也没什么。
但问题在于武大勇的心。兄弟们有劝过武大勇看开点,想想这么多年死在敌人手中的大秦子民,心地不要太软。武大勇明白这个道理,战场之上不过杀人人杀,可是始终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甚至他在后来的战场厮杀之中,也受了影响,不忍下手。好几次,都是兄弟们险险救回了他。武大勇既惭愧又心灰意冷,便萌发了死志。
要不是这个时候摄政王突然改变了主意,带着自己的私兵离开了西北战场,武大勇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离开了西北战场之后,武大勇渐渐恢复了正常,和大家有说有笑,甚至常常主动说起当年的战场时光,怀念那些英勇无畏的同袍们。但是大家知道他心里的那道伤疤始终没有愈合,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不去提,希望时间可以平复武大勇的伤痕。
“指挥使不是这样的人。”燕如飞坚持道。
“路长谣是个好人,这世上就是好人才备受折磨,坏人才能活得逍遥自在。”杨旭带着几分疲惫说,“我希望像路长谣这样的好人可以活下去。她之前在战场之上太过顺风顺水,反而没有那么深的体会。如果她抱着这样的性子重返战场,那就不会是输了被俘虏那么简单了,她会死的。”
“每个人的路不一样,武大哥走进了死胡同,指挥使却不一定。”燕如飞坚定地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指挥使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自己打败。”
“但愿如此吧。”杨旭摇摇头,他不想和燕如飞争辩,因为他从心里也希望路长谣可以从失败中走出来,能够有一天重返战场。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路长谣看过去。她仍然牵着马痴痴地呆立在原地,似乎已经入了神。宛如一尊雕像,浑然不觉外界的风吹草动。
……
京城贵人们大多去了围场,导致西京城内这几日很是安静,少了许多沿街骑马呼啸而过的青年们,一些脂粉成衣铺子的生意也差了些,有些门庭冷落。倒是茶馆、酒馆这种地方,永远人烟嘈杂,充满着市井气息,越是评价的餐馆越是如此。
谢胭并没有跟着去围场。她刚回京城,掌镜司等着她处理的公务堆得老高。她又是个急性子,索性便住在了掌镜司里面,夜以继日地处理公务。另外她留下来,也是为了督促魏骥。她担心魏骥会趁此机会闹出点什么来。
不过这几日都是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大事。谢胭扭了扭酸疼的胳膊和脖颈,打算出去走走。谢胭来到临风楼,好久没有喝这里的醉太白了,还真有些想念啊。谢胭进了门,熟门熟路地落座,点了一壶酒还有几碟下酒菜,便开始独酌起来。
临风楼人气不减,仍然是高朋满座。谢胭并没有挑雅间,就在大堂之中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倾听着酒楼里的市井闲谈。不要小瞧这些闲言碎语,若是仔细分析,也能得出很多情报。看似无用,实际上每一个看似无用的情报都会指向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谢胭饮了杯酒,此时正好有人踏进门来。谢胭抬头看了眼,手中酒杯微微一顿,不过一霎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谢胭仰脖饮下杯中酒,心中去暗暗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