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荷,你几时来的?我方才在后花园里,怎么没有看见你。”苏嬿婉一边移步大夫人的住处,一边问道。
绣荷道:“小姐,奴婢是同大少爷一起来的。你当时,正和那个恶女人理论呢,你看她张牙舞爪的,一点主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苏嬿婉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们可是来了很久了?”
“可不么,大夫人找你有事,却找不见你,便叫我过去了,听一个下人说,你和那贱人在花园里吵了起来,奴婢就与大少爷在去后花园的路上碰见了。”
苏嬿婉皱了皱眉头,一想到凌良卿对叶小柔那无比宠溺的模样,她心里就忍不住地隐隐发慌。旋即正色道:“绣荷,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贱人贱人的叫下去了。一旦被外人听了去,我可救不了你。”
绣荷咬咬嘴唇,心里虽有万般不愿,却只得答应了。
苏嬿婉轻轻叹了口气,“对了,你可知道夫人因何事找我?”
绣荷摇摇头,“夫人并没有提起,只是叫奴婢快点来唤小姐过去。”
“唉,只怕凶多吉少,都怪我多管闲事。”苏嬿婉再度叹了口气,快步疾行。
白氏轻轻咳了几声,忙用手帕捂住嘴巴。咳毕,白帕子上竟隐隐落了几道血迹。她却并不在意,只命身边的老嬷嬷再给她重新找一条新的。
“春姑,你说,我还能活多久?”白氏对着那老嬷嬷,忽然幽幽地说道,语气里却隐隐透露出一丝哀凉。
老嬷嬷哎呦一声,忙将染血的帕子收起来,又把一条洁白的新帕子递与了白氏,说道:“我的大小姐,怎么好好的,偏偏说这样丧气的话。眼看着大少爷越来越受朝廷的重用,您在凌府,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呵,荣华富贵,也得有能享受得了的身子。春姑,别人不清楚,你心里不明镜似的。我这病,自从生下良卿,何曾有一天安生过,不过在人前强打精神。这府里的人,哪一个不盼着我早点死。呵,只有这样,二少爷的事,才不会败露。老太太,也才会真正地安心。”
白氏冷笑地说着,却又咳了好几声。这一次,却咳得厉害,几乎声嘶力竭。
春姑早把一个瓷白的药瓶儿里的药和在了茶盏中,又用滚烫的蜂蜜水浸了好一阵子,才亲自一勺一勺地喂给白氏。
“大小姐,不是老身多嘴,你权当奴婢嘴上没个把门的。谁不知道二少爷是在船上不小心失足落了海,不知所踪?有什么败露不败露的。大小姐,这些话,怎么就记不住呢?来,张嘴。”
白氏吞着春姑的药,说道:“记住?我这人,这一辈也只能记得住真事。有些事情,我就是死了,也记不住……”
忽听门口的小丫鬟来报,说大少奶奶来了。
春姑收了药,仔细地给白氏漱了口,擦了嘴。又重新找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放至在白氏的手中。
苏嬿婉觉得自己每次来到大夫人的住所时,总有些隐隐地阴冷。并非因其住的地方背向阳光,而致屋内阴冷,而是在内心深处,慢慢升腾起来的一股不知所名的阴寒。白氏的脸越和蔼,就越使她感到害怕。这种感觉,从她嫁到凌家的第一天起,便如同水草一般,深深地在她心底里扎下了根。
苏嬿婉站在地上,白氏亦不睁眼,只吩咐一声奉茶。
“听说,你和那小贱人在后花园里吵了起来?”
白氏轻声问道。
“是。”苏嬿婉轻轻坐在一边,从春姑手里接过了茶,却忽然嗅到一股古怪的香气。
“怎么,不想辩解一番么?”白氏声音愈发低沉。
苏嬿婉轻轻站起身来:“夫人,妾身知错了。”
“错?你何错之有。处罚下人,不知轻重缓急,错在她,不在你。若是偏说你有错,你的错,便是太过软弱了。”
白氏忽然睁开眼睛,盯着苏嬿婉。
苏嬿婉心里一阵发慌,只觉自己仿佛没有听清白氏的话。
“我的确告诉你,教你在良卿面前不争不抢,自求多福。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你,教你一味忍让,事事委屈自己。那贱人就是再受良卿宠爱,也不过是个侍妾…”
白氏用手帕轻轻拭了拭嘴角。“我问你,那贱人因何处罚那丫鬟呢?”
苏嬿婉只得如实道:“那丫鬟很是笨拙,风筝线缠到了柔姑娘的腿上,差点把她绊倒。”
“哪里调来的丫鬟?怎么这般粗笨。”
苏嬿婉接着说道:“是二夫人房里的丫鬟。我寻思着,应是二夫人怕外头的小丫头子们伺候柔姑娘不周到,特地把自己身边的丫鬟调了过去。”
白氏却半天不开口,只冷冷一笑。又问道:“二夫人最近都命你抄了什么经啊?”
苏嬿婉回答道:“一直抄的都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白氏的眼神里却忽地露出一丝冷光来,冷笑道:“哦,原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唉,也难为你了,大热天的,还要做这等劳累身子的事。”
“二夫人的话,不敢推辞。”
“二夫人的话不敢推辞,那我的话,你可就一定敢推辞了么?”
苏嬿婉抬头,只觉此时的白氏仿佛一头久困于笼的野兽,正双目通红地盯噬着自己单薄的身躯。
“放心。我这次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宫里的人说,莞妃娘娘思家心切,圣上垂怜,许娘娘在下月初一回家探望一回。当今圣上,虽以勤俭治国,不过,却也不能失了咱们凌家的脸面。”白氏捧起茶盏,轻吹道。
白氏口中的莞妃娘娘,正是二老爷已故的夫人的长女凌如暻,十三岁便入宫做了女史,后被加封为莞妃,深得当今圣上的宠爱。此次要回家探望一番,却也在苏嬿婉的意料之中。现如今凌良卿立了大功,凌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是日益比重的。
不过莞妃省亲,对于凌家而言,却仍是一等一的大事。白氏把这等要紧之事交于了苏嬿婉,反倒出乎苏嬿婉的意料之外。
见苏嬿婉半晌不搭言,白氏忍不住微微皱眉,问道:“怎么,难不成你果真要推辞吗?”
苏嬿婉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夫人,妾身不敢推辞,只是娘娘省亲,家中所要新置办的东西,所需要的银两,妾身此刻,却只怕再也无权主张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凌家的二少奶奶,你想怎么张罗,该怎么张罗,就只管去办。若有人胆敢不听你的,你只管与我说。我倒要看看,这凌府的下人是怎么势利眼,是怎么欺软怕硬的。”
苏嬿婉忽而抬起头来,“既有夫人做主,妾身明日便去清点账目。”
白氏点了点头,应声道:“这些天,家里的大小事情,没经由你的打点,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偷懒,浑水摸鱼,权当我看不见。你记住,凌家的管家大少奶奶,只能有你一个。任何人,都阻拦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