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很容易,恨一个人也很容易,可是想要忘掉这些爱恨,真的很难。而且这种爱恨的记忆是镌刻在大脑里的,你以为自己忘了,应该不会再动心,可是当你见到那个造成你或爱或恨的人,他只要对你笑一笑,或者说两三句话,你就又被打回了原形。
人的记忆真的好可怕,要是忘不掉,大概也只能继续原形毕露地爱下去吧。
谁让,他现在是为了自己而躺在这里,她怎么还能吝啬地连爱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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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亦舒最终选择的治疗方案是保守治疗,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内科疾病,而是中枪之后又经过溺水感染,而导致的严重外伤。并非做手术就可以治疗,而需要长久的观察和病毒隔离,最可能发生的就是感染与并发症,只要控制住这些情况不发生,就已经是成功了一步,然后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左未央肯定自己有的是耐心。
当听到赵亦舒这样给她简单介绍了治疗方案之后,她反而轻松起来。这样就意味着陆城不必接受那些痛苦可怕的手术,自己也不必候在手术室外提心吊胆地看着上面灯的颜色。只需要耐心的等待,她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时间而已,自己早就习惯了。无论是苦心孤诣,还是希望渺茫,对她来说都不过是家常便饭。
时间飞速地,就到了一个月之后,当初赵亦舒告诉她的是,短则十天,多则一生。依照陆城的身体素质,应该不超过一个月就能醒过来,如果醒不过来……那大概就是一生的事了。
不过后面那半句话赵亦舒并没有对左未央说出口,他只告诉了她这十天到一个月内是极其有可能醒过来的时间。左未央于是在这几天内整日整日地盯着陆城,就连睡眠都变得很少,基本全靠输液撑着身体,赵亦舒因此遭到左家人的轮番叱骂,从此再也不敢出现在有他们在场的地方。
第三十天,左未央仍然眼睛也不敢眨地守在床边,医生团队们刚刚来例行检查过,表情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凝重。她看到医生们的那种神情,心下一片凄凉。
医生例行关照了她几句,也有让她保重自己的身体的,她空洞地点了点头,等到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陆城两人,才木然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唯有眷恋是深长而可以确定的,眼神扫落在那苍白的脸庞,比之前瘦了些,但仍然英俊无匹,就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丰神俊秀的男人。
“你说你……怎么还不醒呢?”
她看着他,温柔微笑,语气淡而情深入骨:“你自己算一算,你都让我等了多久?七年前,我像个傻子一样跟了你整个高中时代,然后又整整用七年的时光去遗忘,后来你终于出现了,可是你恨我,一心把仇恨报复在我的头上……没有关系,这是我应该为左家做的。然后好不容易我们总算能时过境迁好好生活了,但是我刚刚看见了希望的一点光,它就又被你熄灭了。”
“好了,我知道有关于那个孩子的事……你也不想的,你是为了我。我不该那么矫情偏心,那时候我是气昏了头了,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为什么要责怪你……”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但又不愿意在他面前流泪,再让他担心,异常努力地收回了眼泪,沉默了一会儿,重换笑容,“我不应该那么任性矫情,要是那个时候我听你的话,听家里人的话,好好待在香港该有多好?怎么会遇到言少熙那个魔鬼!怎么会害你生死未卜!”但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胸口强烈起伏,花了好半天才压抑住。
最后的话,已经融着近乎恳求的语气。
“你……快点醒过来吧。我不生你的气,以后都听你的话,保证再也不让你需要为我操心了……”
然而回应她的永远,只有漫长可怕的无声与沉默。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傻子,当然,他们没有恶意,只不过一直把自己当成个孩子,什么都不告诉她,可她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察觉?不过是受了外伤,之前在莱茵河河谷,没有一点医疗设备,只靠着止血草他都能活下来,这一回又怎么昏迷这么久?要是陆城再不醒过来,恐怕……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头一回开始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屈服于时间。她从来只觉得时间很慢,第一次,感到时间真是快得可怕。
头渐渐低垂下去,一片渺茫空洞,她真的不敢想,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了陆城,自己又该会是怎样?之前哪怕他们不相见,可至少还是知道他是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成功而光彩。后来她气极的时候,也曾经巴不得他去死,但是不也是依靠着对他的恨而活着吗?她一直以来都是为他而活着的,一见他啊,便将终生误。
“你说的……都是真的?”
有一道声音,恍若穿过了亘古的时间,冗长的空间,跨过所有有实体或者无实体的时间与空间,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与大脑一齐从生死关头复苏,一厘一厘,一寸一寸地化了雪,有万物萌蘖的声音,也有天光乍破的光明。
这世上的美好有许多种形式,然而其中的最美好,必然是爱人在你的身边,你们,还可以有无限的未来。
她有一点不敢看,眼神还落在自己握着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直到清楚分明地看见这只手反客为主握住自己,一路拉着她的手来到他的脸侧,让她能够抚摸到他的侧脸,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控制不住地落泪。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的!
他不会死,他可是陆城!就算自己死了他也会活得好好的,他经历过言少熙魔鬼一样的训练,就算再受更严重的伤,他也能神乎其神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