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颤抖,是大脑完全没办法控制的。就像身体自身的一种最本能最原始的反应一般,对外界的刺激产生的固有反馈的一种形式。
对我来说,颤抖是在我完全无法克制巨大的震动和恐惧、在生气、愤怒、震惊或者意外这样的情绪到达巅峰状态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经历过刚刚发生的那个场面之后,我完全没办法让自己短时间之内就恢复常态——实在是太可怕,也太让人惶恐了。
车子驶离了地下停车场,嘈杂声远去,光明重新降临。冬日晌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撒入,看似温暖,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暖意。欧阳丛晋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然后帮我把车窗降下了一条缝隙。凛冽的风从外面吹拂到我的脸颊上,这才让我的头脑有了片刻开始清醒的迹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减弱它颤抖的幅度,口齿唇舌也重新开始属于我。我叹了一口气,轻微的叹息声在几乎密闭的车内空间里非常清晰。
旋即,就听欧阳丛晋开口,对我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愣了愣,脑子没转过弯来。从我的角度看后视镜,只能看到他的上半张脸。那双幽深黝黑的眸子里似乎有沼泽,又像是有旋涡,酝酿生长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重情绪,并在进一步滋生。
虽然不知道欧阳丛晋突如其来的抱歉从何而来,但我能确定,他是真的诚心诚意地在跟我说对不起,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悔悟。
过了一小会儿,我将将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因为回来的晚了,让我一个人经历了这些,所以才对我说对不起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真的不至于。
毕竟,欧阳丛晋在莫家的工作只是负责莫宅的保全,偶尔在没有司机的时候开一下车,就像今天。
保护我不是他的分内之事,也不是工作。他如果当时在场能立即过来为我解围的话,我应该感激他。所以,他没有能立即帮到我,也完全是不需要说抱歉的。
“没什么对不起。”我吸了吸鼻子,强行挤出一个笑脸,“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怪我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遇到这种情况没办法自己处理。”
“我……”
听我说完这番话之后,欧阳丛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片刻之后,他再度开口,却还是一句比先前听起来更沉重的:“对不起。”
如果他一直抱着这种心态的话,那就尴尬了。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欧阳丛晋看上去有心事,而且给我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应该是错觉吧?
因为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尴尬下去,于是我定了定神,出声转言问道:“欧阳大哥,之前跟你说的那家肠粉店,你找到了吗?”
欧阳丛晋沉默半晌,也不知道是在失神还是在想什么别的东西。
少顷,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开口回答我说:“店找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我不是很懂,为什么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他会欲言又止。
“不过,”欧阳丛晋说话顺畅了一些,“有很多人在排队,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
看,我还真是个乌鸦嘴。
既然这样,那不买就不买了吧。虽然我心里不可避免地有点失落,但是又相当庆幸欧阳丛晋没有排队排到地老天荒才回来。
……
过了一会儿,我们回到了东岚山莫家。下车的时候,欧阳丛晋让我直接回屋,他等会儿把东西给我拎进来。
“阿顾,你还真是……”
我刚打算往屋里走,就听欧阳丛晋开口说了半截话。
我停住脚,侧过身子看着他问道:“我还真是怎么了?”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顺着打开的后车门指了指里面,用更为无奈的语调对我说道:“你还真是尽职尽责。”
我打眼一看,发现他指的是后车座上满满当当的两个购物袋。
我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有点滑稽。欧阳丛晋说的“尽职尽责”四个字,我自己也很赞同。
在那种情况下,我都已经那样了,居然还不忘带着这两个死沉死沉的袋子离开……是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没办法,天生不爱吃亏。”我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回答他说,“如果这两袋东西带不回来,我们今天这一上午不就一场空了吗?”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欧阳丛晋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弧度。
少顷,他开口对我说:“今天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等莫少回来再说吧……”
他怔了怔,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出声叮嘱我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我看着欧阳丛晋,觉得他看起来与平常无两,可总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奇怪。但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有这种直觉。
是因为经历过先前的阵仗,情绪过于敏感和神经质了吗?
我摇了摇头,甩掉这些虚无缥缈的错觉,抬脚往屋里走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带着一头雾水在波涛汹涌里穿了个来回,看似什么都没有留下,但我知道,我的出现应该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收获了。
笔墨如刀剑,有时候什么都不说的无言,会酝酿出更多的谬论。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想在我身上做什么文章。
如果是因为菽夜园晚宴那天的事情……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一些吧?
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对我而言,又是个扑朔迷离的旋涡。
突然涌动的记者,猝不及防的姿态……一切都那么精准和巧合。
是谁在背后推动了这些事情的发生呢?
我没办法细想,却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冰寒。
……
回到房间之后,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觉得有点心疼自己。
头发凌乱,衣衫凌乱,精神状态也有些凌乱。
原本这件大衣就脱了线,不知道被哪个倒霉催的记者扯的太用力,整个都崩开了线,俨然是不能再穿了。
与其说我心疼自己,还不如说我更心疼这件英勇就义的大衣——这代表着我又要多出一笔开销,原本是不应该有的。
我觉得我可能真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因为我刚刚推门进屋之前的某一瞬间,居然悬着一颗心害怕屋子里也会冲出无数的记者,如同在地下停车场里一样把我围住。
片刻之后,我脱掉外套躺在床上,双眸放空地看向屋顶。在暖风的吹拂和被褥柔软的包裹当中,情绪这才真正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不再风声鹤唳。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莫烨川的电话号码。虽然我不想给他打电话,但是今天的事情严重且奇怪,我想我应该要立刻告知他。
不过很不巧,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回应。我虽有失落,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他的工作很忙,没有可能时时刻刻都把手机放在自己身上。
于是我闭上眼,放缓自己的呼吸,想要稍微睡上一会儿。兴许等睡醒之后,我的头脑会更清楚一点,也能想明白更多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我太疲惫了,倦意很快涌上。可就在我迷迷糊糊,整个人都要开始游离的一瞬间,脑海当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而正是这个念头,让我顷刻之间困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