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没记错,女儿就放心了。”苏秋漓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然而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推心置腹般的诚恳,“长策年轻,到底气盛些,又因为柳姨娘和清言的事对我颇有怨怼,这都没什么,谁让我们是亲姐弟呢,可有些话却是不能乱讲,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嘲笑咱们定远侯府尊卑无序?”
这其中的矛盾关系原本隐晦,苏贤没想到苏秋漓会这般直白地挑明来讲,稍稍愣了一下才接口道:“漓儿你不要多想,今日大殿上的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是你姨娘和清言行差踏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长策又如何会怨怼你?”
柳氏是皇帝亲口下令处置的,苏贤若认为柳氏冤枉,便是质疑皇帝旨意。
所以,就算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宣之于口。
“没有,自然再好不过。”苏秋漓不动声色地朝苏长策投去一个轻蔑的目光,转而继续向苏贤道:“如今林姨娘掌家,有关法事的具体事宜女儿会跟姨娘商量,待晚些时候再来向父亲回禀。”
“这些事情你自己全权做主就好。”苏贤答应的痛快,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漓儿,你母亲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待你成为宸王妃之后,便不能再时常添香祭拜,所以……”
果然是这么回事。
既定了主意,便也不需要再有过多的弯弯绕绕,是以不等苏贤说完,苏秋漓就先一步打断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让长策入嗣到母亲名下?”
苏贤并未急躁,只微微挑眉,“漓儿意下如何?”
“父亲思虑周全,自没有不好的,只是……”苏秋漓有些为难地看了苏长策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直到苏贤的目光稍稍透露出不耐烦,方才沉声道:“若长策归到母亲名下,柳姨娘就成了无子嗣之人,本朝规矩,无子嗣的妾室身故后不得葬入祖坟,姨娘嫁入侯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女儿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百年之后成为孤魂野鬼,无依无靠……”
想要正妻嫡子的尊贵身份?
就看苏长策狠不狠的下心,用自己亲娘的身后事来换了。
正如苏秋漓所想,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钢针一样直直刺到苏长策心里,若不是苏贤在场,只怕就要拔过身侧的佩剑将苏秋漓砍杀了。
苏秋漓倒是不怕苏长策动手,因为只要有这个举动,无论人伤没伤着,残忍弑姐的罪名都会牢牢扣在苏长策身上,对他的名声产生极恶劣的影响。
好在苏长策虽然愤怒,却并未失去理智,即便想说什么,也被苏贤一记寒刀眼瞪了回去。
“漓儿,你能为柳氏着想自然是好的,但咱们定远侯府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个人都要首先为大局着想。”苏贤定睛看着苏秋漓,是教育也是警告,“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私底下有什么矛盾闹一闹也罢了,但出了这个大门,任何人都要以定远侯府的利益为先,否则……无论本侯还是老太君,都绝不会轻饶。”
苏秋漓似乎并未觉得苏贤是在警告自己,只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甚至还补充道:“父亲说的是,若有那起子不长眼的敢拿咱们定远侯府的世代前程开玩笑,女儿第一个容不得他。”
“如此甚好。”苏贤自认为达到了警告的目的,便也不再多言,只再次拿起筷子,“吃饭吧。”
出了这般闹心事,苏长策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勉强扒着碗里的米挨到餐毕,立刻以身体不适为由起身离开,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苏秋漓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亦向苏贤告辞。
“小姐,咱们要去哪里?”走出长街,雯儿很快发现苏秋漓走的并不是回阁院的路。
“晚膳用的太多,溜达溜达就当消食了。”苏秋漓微微沉吟,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既然还未下定决心直接取本小姐的性命,那就出来吧。”
这的确不是回阁院最近的路,却是从主院出来后最寂静偏僻的路,苏长策既然憋着那么多话要说,自己何不主动给他一个机会呢?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苏长策冰冷的声音如预料般灌入耳中。
习武之人的步伐和气息都比寻常人要轻,他自认为武功不低,如何也不该被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察觉到异样。
苏秋漓并未解答苏长策的疑问,只转身看向他,懒洋洋地笑道:“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苏清言在大殿上出丑,让柳氏失了平妻之位被皇上皇后嫌弃。”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苏长策敛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脸上杀意尽显,“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这个恶毒的贱人捣的鬼,你就不怕我告诉父亲?”
“如果父亲信你,此时此刻,我就不会好好站在这里了。”苏秋漓又不是从小被吓大的,自然不理会苏长策的威胁,只自顾自轻嗤,“承不承认又有什么两样,左右在你眼里,我早就是个十恶不赦,阴狠恶毒,卑鄙狡诈的贱人,不是么?”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苏长策是典型的直男,虽然从小耳濡目染,对苏秋漓很是厌恶,但后宅那些个龌龊事他却并不知晓,想了想竟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苏清言的确没有癫痫,是中了毒才突然神智失常的。”苏秋漓坦然轻笑,“那毒并不是我下的,是她想害我没有害成,误伤了自己罢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你胡说!”苏长策不敢置信地瞪着苏秋漓,“姐姐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绝不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好好用你的脑子去想,而不是偏听偏信。”
苏长策虽然厌恶原主,每次见面也都没什么好脸色,但到底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苏秋漓并不想直接把他跟柳氏母女混为一谈。
当然,对方若不肯迷途知返,甚至助纣为虐,那就别怪她不念及所谓的姐弟情分,赶尽杀绝了。
话已至此,苏秋漓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然而苏长策却突然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阴冷斥责:“是,母亲待你的确不如清言姐姐好,却也不曾苛待你什么,否则你哪里还有命活到今日,仅凭这一点,你就不该如此阴狠地来害她!”
柳氏最在意的莫过于面子,失了平妻的身份无异于变相要她的性命。
杀人诛心,苏秋漓做的干净利落,没留任何余地。
苏秋漓瞳孔微张,一脸诧异的看着苏长策,那样子就好像听到了世上最荒诞的笑话,只见她自嘲地轻嗤,“好一个不曾苛待,就因为我是嫡妻所出,身份高过她一头,柳氏就想尽办法让我变成一个人见人厌的疯子,若不是曾祖母处处看顾,她投鼠忌器不敢做的太过,你以为我还能活到今日?”
相比柳氏做下的恶事,她只让其失了位分,而没有立刻取其性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你……你明明是自己得的疯病,竟攀扯到母亲身上来!”话虽然说的决绝,但苏长策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他不是傻子,就算知道的不是很真切,也该明白苏秋漓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真相正如苏秋漓所言,偏听偏信罢了,只是他不能承认,也不愿承认。
“若世子爷幼稚到相信一个人会莫名其妙疯了,那还是早早辞了爵位守着中公产业过日子吧,否则到了波谲云诡的朝堂上,只怕会被人碾压的渣也不剩呢。”苏秋漓低眸看了看苏长策握在自己腕上那只青筋暴现的手,“放开。”
苏长策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压逼迫而近,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两分,苏秋漓趁机挣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姐,刚才可吓死奴婢了,咱们势单力薄的,您怎么敢激怒世子爷。”走出长街,雯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惊魂未定。
“他不会出手的。”就算苏长策真的不惜以前途性命犯险势要杀了自己,也无法得逞,因为向阳就隐在暗处,随时都可以取苏长策的性命。
“总算世子爷还良心未泯。”雯儿撇撇嘴,,“只可惜近墨者黑,有柳姨娘和二小姐在旁挑拨,世子爷一定还会再来找小姐的麻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接下来一段时间非常忙,但有人执意找不痛快,她也不介意顺便收拾了。
吃了一顿瘪,苏长策并未回自己阁院,而是去到锦绣阁看望柳氏,因着苏清言需要人照顾,从宫中回来便也安顿到了锦绣阁,彼时她已经醒转,待回忆起自己在大殿上的所作所为,便一直痛哭不止,整个人几乎徘徊在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