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宸只是悉数平常的语气,并没有任何怒意,却瞬间把韩秦逼出满头冷汗,立刻惶恐道:“微臣绝无此意,只是殿下乃千金之躯,如何能降贵纡尊来处理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搅扰您清净,实在是微臣的罪过。”
“古语有云‘人命关天’,没想到这等大事到了韩大人口中,却成了鸡毛蒜皮。”南宫宸幽幽轻叹,似失望,又似怀疑,“难道韩大人平日在大理寺,就是这么处理案子的?”
高官大户人家,死个下人不是什么大事,任谁都不会放在心上,韩秦的本意原也在此,万万没想到南宫宸会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下来,吓的膝盖一软,几乎下意识地噗通跪地,“微臣谨记皇上教诲,自为官之日起便秉公执法,不敢有丝毫马虎怠慢,还请王爷明鉴!”
在古代,大理寺主掌刑狱案件审理,地位颇高,所以,韩秦虽然只是个从三品大理寺少卿,却实实在在权柄在握,许多比他职级高的三品二品官员都对其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或亲眷能一辈子不犯事。
如今的大理寺正卿年事已高,秋后便要告老还乡,韩秦无论能力还是背景都稳压另一位少卿一头,升官之事几乎毫无悬念,若这会儿被南宫宸以有‘草菅人命’的嫌疑在皇上面前顺嘴提上一提,别说升官无望,保不齐还会引来更大的祸端。
高氏也想为丈夫辩解几句,然而此时情形,明眼人一看便知南宫宸是在故意找茬,这会儿开口只会多说多错,少不得按捺住,韩庭文太清楚南宫宸阴晴不定的性子,吓的双腿隐隐发抖,只恨不得遁地而逃。
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滞住了,倒是最不受待见的韩庭和稳了稳气息,勉强叩首道:“宸王殿下,自小民懂事起,父亲就时常教导小民要勤于工作,要对吏法有敬畏之心,如此方才对得起皇上的器重,所以……”他似乎怕极了,撑在地上的手隐隐有些颤抖,但还是咬牙说完,“父亲绝不会草菅人命,只是事涉小民,一时关心则乱才言语不妥,还请殿下原谅。”
其实,任谁都能看出来韩庭和是堂上最处于劣势地位那一个,不仅被嫡亲弟弟指控杀人欲置其死地,父亲和嫡母进来后也没有只言片语的关怀安慰,可他,却冒着被南宫宸责罚的危险,替父亲求情。
如此,不仅能显出他的仁孝,更鲜明地反衬出韩庭文的自私自利,以及韩秦这个做父亲的刻薄无情。
南宫宸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隐晦情绪,旋即挑眉,“哦?那是本王错了?”
“王爷英明神武,睿智无双,自然是不会错的。”韩庭和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气息也顺畅了许多,只见他抬头看了南宫宸一眼,又迅速俯身道:“都是小民的错,若小民能够临危不乱,寻到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以暴制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还请王爷赐罪。”
这话乍然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可只要稍稍一琢磨,便处处透着古怪,堂堂大公子,即便庶出那也是庶长子,独有一番地位,竟要被下人欺负,还被欺负到危及性命,即便如此,也不敢以恶仆欺主的罪名把人处置了,谨小慎微下伤了人,嫡亲弟弟不帮哥哥出气,反而将人送进衙门,在事实还未弄清的情况下,满口叫嚣着要把哥哥处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嚣张跋扈,而是阴狠恶毒了。
韩庭和从头到尾没有说高氏和韩庭文一句不是,然而意思却表达的明明白白。
在他身上,苏秋漓似乎看到了初来时跟柳氏斗智斗勇的自己。准确来说,韩庭和的处境要更糟,因为自己好歹还有老太君这个强大的曾祖母护着,而他,什么都没有。
不知谋划了多久,鼓足多大的勇气,才咬牙走上这条险之又险的路。
孤注一掷。
“你少说的冠冕堂皇……”
韩庭文到底年轻气盛,气冲冲嘟囔了一句,被韩秦厉声呵止,“宸王殿下面前,不得无礼,退下!”
久在官场,韩秦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韩庭文脸色僵了僵,到底不敢再言语。
苏秋漓有意无意地扫了高氏一眼,见其面色阴沉,只抿着嘴唇强忍着没有发声,想着这女人的定力倒是不错,最起码比她那表外甥女柳氏强多了。
是的,虽然高氏只比柳氏年长了两岁,却实实在在长她一辈儿,因为她是柳氏嫡母的妹妹,就连比其年长的柳皇后也要称呼其一声小姨。
由于古代女子出嫁早,大多在十几岁就生育第一个子女,只要身子没有亏损,三十余岁时还有所诞育也不难,是以兄弟姐妹岁数相差大些,也是寻常事了。
高氏不言语自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回儿无论她说什么,都有偏袒亲子苛待庶子的嫌疑,反而由一家之主韩秦出面,显得公平公正。
韩庭文平时是如何指使着身边的下人欺负韩庭和的,韩秦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总也有些耳闻,稍稍一想便清楚是何缘故,只再次道:“回禀殿下,微臣素来听闻皇上和殿下待下人宽厚温和,便也有心效仿,谁知没把握好分寸宽容无度,反倒纵了恶仆欺主,待微臣回府后定当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如此奉承一番,再把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便可把韩庭文从欺辱兄长的恶名中摘出来,否则影响的不止是声誉,还有一辈子的仕途。
说罢,韩秦再次深深俯首,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韩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南宫宸手中的茶盖缓缓拨弄着茶盏,只不疾不徐,“若论起来,本王还要尊称大人一声表姨夫,让您这般跪着,若传扬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要怪本王不懂尊重长辈。”
听到南宫宸第一句话时,韩秦是准备站起来的,然而腿还没伸直就听到第二句,只觉得膝盖比之前更软,哐当跪回原地,头低的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就连高氏也一并跪了下去,口中连连道不敢。
南宫宸是什么顽劣性子,心情好的时候喊声‘母后’,不高兴了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他若敢来攀这远房表亲,那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韩大人干嘛那么激动呢,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南宫宸觉得威慑的差不多了,便也懒得再磨嘴皮子,只示意仵作开始解剖尸体。
“是。”仵作点点头,善意提醒道:“还请各位大人退远些,以防被污物溅到。”
这是对南宫宸等人说的,苏秋漓这个助手自然不包含在内,甚至整个身子还更凑前了些,看着苏秋漓严肃凝重一丝不苟的样子,南宫宸只觉得这丫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魅力,足以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更让南宫宸震惊的还在后面。
高氏狠毒,明里暗里被她除掉的人不在少数,然而这般血淋淋的场景直接撞进眼里时,还是忍不住大喊一声,转头干呕不止。
韩庭和兄弟二人,面上也是一片惊恐之色,迅速把目光转向别处。
可苏秋漓,别说面色,就连眼睫毛也没有多眨一下,只俯身仔细检查伤口,又取过银刀细细比对,随后摇头道:“不是。”
张卓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反问道:“姑娘的意思,这把短剑不是凶器?”
“绝对不是。”苏秋漓跟仵作对视一眼,见其亦有些茫然,明白对方虽然入行许久,但在这死者为大的古代,解剖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便指着一处解释道:“你看一下这处创口深层的皮肉,有明显的凹凸卷起。”
仵作顺着苏秋漓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头。
张卓和韩秦亦忍着强烈的感官不适走上前来,看完之后,互相对视一眼。
“寻常匕首锋刃光滑,造成的创伤面亦是光滑的,这一点随便切个苹果就知道,应该不难理解。”这般说着,苏秋漓伸手从托盘中取过银剑,恭敬递到南宫宸面前,“请殿下细看,这柄短剑的锋刃上可有丝毫破损?”
南宫宸看了看,摇头。
“光滑的锋刃绝对捅不出有明显卷起的伤口。”苏秋漓低眸看了看尸体,“造成这处致命伤的匕首,刀刃上必然有残缺。”
之前问的很清楚,韩庭和手中的凶器至始至终只有这一把剑,是以,他是凶手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当然,这只是表象,至于真相是什么,就要晚会儿听韩庭和好好解释解释了。
“如此说来,凶手另有其人了。”南宫宸幽幽的目光从韩家几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韩庭文身上,“若本王记的不差,此事从头至尾,韩二公子都是在场的,你可有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