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庭和并非躲不过，但他没有躲，生生受了韩秦一记重掌。
这二十年，他对这个所谓的生身父亲有过太多的幻想，然而换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原以为已经到了极限，可是这个男人，总能让他知道，心寒的底线好比地狱的底层，总可以深一点，更深一点。
也好，就让这一掌来了结吧，了解这可笑的父子情分。
见韩庭和一动不动，韩秦误以为自己的威严震慑住了对方，正要一鼓作气地继续训斥，却见韩庭和缓缓抬起头来，跟韩秦四目相对。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呢？
平静，淡然，冷漠，总之，不带任何温度。
韩秦从未见过这样的韩庭和，不由愣住了，而就在这错愣的片刻，面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陌生脸颊上，竟多了几分神色不明的笑容，“父亲久在官场，当知谨言慎行四字的重要性，今天，知道的以为您在教训儿子，不知道的……”他稍稍停顿一下，“还以为您是因为被宸王殿下插手了家务事而有所不满，才如此震怒，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好。”
背靠大树好乘凉，既然韩秦认定他投靠了南宫宸，他索性就大大方方认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这般直截了当地撕破了脸，韩秦反倒一时三刻不能拿他怎么样，否则便是对南宫宸心生不满。
这样大的罪名，他绝对担不起。
“你……”韩秦气的心肝乱颤，然而再次扬起的手臂，终究还是不甘心地垂了下去。
今日之事闹的这样大，丞相府那边想必已有耳闻，此时说不定正在恼怒，早早上门请罪商议下一步的解决对策，才是当务之急。
“既然父亲没有别的事，儿子就先告退了。”脸上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痛意，韩庭和仿若未觉，只淡淡补充道：“苏大小姐很喜欢外祖打造的刀剑，近几日就要派人前去购置，特意让儿子帮其传达谢意。”
这话，与其是对韩秦讲的，不如说是在警告高氏，让她有所忌惮。
出了主院，一阵凉风吹过，韩庭和只觉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不是不怕的，可“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从而变本加厉。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可他更明白，苏秋漓一个弱女子，当时的处境只会比他更艰难数倍。
苏秋漓可以，他一样也可以。
这边，在经历了几番“拷问与搪塞”“威胁与反威胁”后，苏秋漓最终跟南宫宸“不欢而散”。
心情郁郁地往定远侯府方向走，刚出商业街，迎面就见雯儿急冲冲扑来，紧紧抓住苏秋漓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小……小姐……您快回去看看……老太君……”
听到“老太君”三个字，苏秋漓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地扣住雯儿的肩膀，“曾祖母怎么了？”
“昏……”雯儿原本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再被苏秋漓这么一吓，嘴皮更是打了颤似的不利索。
昏迷？
苏秋漓将这唯一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拼凑完整，撂开雯儿，快步朝府邸奔去。
昨天去给曾祖母请安时，她的气色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迷了？
“小姐，您等等奴婢！”雯儿顾不得多喘几口气，连忙追苏秋漓去了。
当苏秋漓飞奔而入时，寿鸾院已乱作一团，越过忙进忙出的下人们来到正厅，见苏贤正焦灼地坐着上首，在其身侧坐着柳氏陈氏等人，连苏长策和还处在丑闻风口浪尖上的苏清言也都来了，可见苏老太君的情况并不乐观。
见到苏秋漓，苏贤脸上闪过一丝本能的厌烦，到底按捺了下去，淡淡道：“你已是待嫁的亲王妃，如何能这般随意外出，没的让人嘲笑我们定远侯府没有规矩。”
苏秋漓满心惦记着苏老太君的病情，哪有时间跟苏贤废话，只反问道：“曾祖母为何会突然昏迷？”
因着担忧，苏秋漓的声音中已然透着几分凌厉，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陈氏站起身来，恭敬道：“回禀大小姐，据寿鸾院的下人说，午膳时分老太君还好好的，只是老太君平日里午睡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今日过了近一个时辰还未醒，嬷嬷去寝室看了才发现，老太君已经昏迷到完全没有意识了。”
“糊涂！”苏秋漓板着脸低斥了一声，到底没时间在这个时候去计较下人的过失，只抬步就要往内殿去。
“你要干什么？”苏贤越发不悦，“几位太医正在为老太君诊治，有结果自会出来禀告。”
“我要亲眼看看曾祖母，才能安心。”在原主短暂的人生中，除了夏氏和雯儿，对她最好的就是苏老太君，若没有老太君庇佑，只怕早就活不到今日，为此，她必然要竭尽所能救治老太君。
更何况，苏秋漓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苏秋漓执意要进寝间，自然没有人阻拦的了，只见床前，两位太医正尝试着用银针刺激穴位，以求刺激神经让苏老太君清醒，然而几个穴位扎下去，苏老太君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别说醒转，就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苏秋漓轻轻咳嗽一声，两位太医闻得声响，连忙起身请安。
“免礼。”苏秋漓径自来到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蹙眉道：“曾祖母到底怎么回事？”
苏老太君神态安详，从面上看不出丝毫痛楚，根本就不像生病昏迷，反而像睡着了。
可很显然，并不是睡着。
苏秋漓的问题，同样也是两位太医的困惑，这两位太医皆是南宫宸送来随侍苏秋漓的，苏秋漓体恤老太君年迈多病，才把他们派来寿鸾院侍奉，太医自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如实道：“回禀主子，下官们也……不知道。”
算起来，他们从医也半辈子了，但这样奇怪的病症，真的是头一回见。
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这话是在南宫宸面前说的，只怕下一刻，这两个太医就得双双被扔出去，好在他们面对的是苏秋漓，倒不是苏秋漓脾气有多好，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搞明白的状况，自然勿施于人。
“曾祖母中午所用的膳食都检查过了么？”
“看过了，无毒，也没有相生相克的食物。”太医回答的非常肯定。
虽然下毒是取人性命最方便快捷的手段，但在皇宫或公侯府邸中，能够下毒成功的，近乎凤毛麟角，因为每一道食物从材料到烹饪再到上桌，整个过程有无数人严格把关，层层查验，还有专门的下人负责试吃，确定无恙后主子们才会动筷，若出现任何差池，所有人都要一并治罪。
这也是为什么柳氏只能给苏秋漓下低剂量的慢性疯药，还要下在不引人注目的茶叶里的原因，因为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追查下来，她绝不可能逃的了干系。
茶叶？
虽然觉得故技重施的可能性很小，但苏秋漓依旧没有放过这丝线索，因为她已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般想着，苏秋漓抬眸看向守在床侧的秦嬷嬷，“嬷嬷，曾祖母这几天可用过什么新的东西？”
吃食没有问题并不意外，只要没傻到家，都不会在那么容易被察觉到的地方动手，可其他东西，就不好说了。
秦嬷嬷侍奉苏老太君多年，感情深厚，此时的担忧难过并不比苏秋漓少，只见她强打着精神仔细回忆一番，摇头道：“这么多年，老太君的生活习惯近乎是固定的，很少有改变，并没有用什么新东西。”
秦嬷嬷是苏老太君身边贴身侍奉的人，苏秋漓没有理由怀疑她撒谎，却不是很信这话，只放缓了语气道：“嬷嬷再好好想想，不仅是衣食用度，还有别的……”
秦嬷嬷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依旧摇头，“没有。”
没有？这可就真奇怪了。
苏秋漓有些茫然，正考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然而这一吸气，却意外察觉到不对劲。
内殿里似乎飘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香味，而在苏秋漓的记忆中，苏老太君并不太喜欢香料。
听到苏秋漓的疑问，秦嬷嬷含笑解释道：“老太君上了年纪，睡眠一直不太好，这您也是知道的，这不，前几天陈姨娘送了这凝神香过来，说是有助于睡眠的，老太君试了两天，效果当真不错，就一直用着。”
凝神香？
苏秋漓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不由蹙的更深，她怎么也没想到此事竟跟陈氏有关，又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个局就是专门为陈氏设下的，只等着东窗事发，将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至于伤害？
除非陈氏得了失心疯，否则她是绝对不会伤害老太君的，因为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不需苏秋漓多问，秦嬷嬷已是捧了个小巧的香炉进来，“大小姐，您看就是这个，可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