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君到底是七十余岁的老人了,闲聊一会儿,面上渐渐露出疲倦之色,恰逢宫中内监前来传话,说皇帝许久未见宁亲王甚是高兴,留了宁亲王在宫中用膳叙旧,苏贤亦被留下陪坐,众人便也不再等待,只在寿鸾院开了一桌寻常家宴,一时倒也和睦融洽。
用过午膳,苏秋漓亲自侍奉苏老太君去暖阁午睡,又被薛玉凝拉着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方才回到清颐院。
苏秋漓本不善应酬,一番虚与委蛇下来,只觉得比打了场仗都累,喝了浓浓的提神茶方才觉得精神好些,便拿起桌上那本读了一半的医书,继续看起来。
前几日那只蛊虫,苏秋漓至今向来仍觉得心有余悸,然而她所擅长的,更多则是以手术为主的临床医学,对于中医,甚至于一些偏门的秘方悬术,还需要靠勤学尽快补充起来。
修学之路还很漫长。
“小姐您还是休息会儿吧!”雯儿抽走苏秋漓手上的书,无不忧心道:“您体内的慢性毒素还没有清除呢,若再不好好保养,身子怎么受的住。”
“不是已经在调理了么,本小姐又不是浆糊粘的。”嫌头上步摇坠的慌,苏秋漓索性取下,拿在手里把玩,“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猜猜苏冰清母女现在在想什么?”
想什么?
自然是想如何才能稳妥地被选为太子妃。
“母亲,您不是说苏秋漓是个傻子么,女儿瞧着她一点也不傻,反倒精明难缠的很。”之前为示亲近,薛玉凝当即就把羊脂玉镯戴到手腕上,回到屋里,第一件事就是摘镯子。
别人送的东西再贵重,她也绝不会贴身使用,以免遭了算计。
“我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聪慧。”此时的苏冰清完全没了在众人面前时那种端庄大方,而是整张脸都阴沉下来,冷笑连连,“难怪柳氏会败在她手里。”
“柳氏败不败有什么要紧的。”薛玉凝不屑轻哼,“就苏清言那样毁了名声的女人,还妄想着争太子妃,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不如咱们再添把火,借着苏秋漓的手把她彻底料理罢了。”
“你可千万不要随意招惹苏秋漓。”苏冰清看事到底比薛玉凝通透些,满是郑重地嘱咐道:“咱们初来乍到,对任何人都要谦恭有礼,切不可落人口实,明白么?”
“女儿明白。”薛玉凝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踏实,“母亲,选秀到底是要皇上先过目的,万一皇上留了女儿的牌子,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苏冰清说的肯定,然而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惆怅,“太子只不过是皇后养子,
并非皇后亲出嫡子,在身份上到底还是差了些,若非宸王难以造就,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也断然轮不到他。”
苏冰清是庶出,虽然因为容色美丽又聪慧伶俐,从三岁起就得苏老太君亲自教养,又嫁予藩王为正妻,然而庶出这重身份是她此生都逃不开的枷锁,自然对同样是庶出的太子有所微词。
然而再有微词,这也是她们目前最好的出路。
“皇后亲生的皇子早夭,当今太子便是她唯一的指望,有柳氏一族在背后支撑,南宫麟的太子之位也算稳当。”薛玉凝晶亮妩媚的眼眸中闪烁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野心,只是到底还年轻,多少有些沉不住气,“要不然,女儿试着去接近接近太子,想必也不会有失。”
男人十之八九都是视觉动物,薛玉凝有足够的信心,能让太子对她的美色一见难忘。
“太子不是傻子,你若做的太刻意,必定会引起怀疑,更有可能惹怒皇后,要知道,柳家也有一个嫡女。”之前,在各方利益牵扯下,扶苏清言为太子妃是更稳妥的选择,可随着苏秋漓意外病愈复起,柳氏母女名声尽毁重新沦为庶枝,苏清言再想觊觎太子妃之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虽然柳依依早早就有了婚约,但在这个关口,要推拒掉原来的婚事来备选太子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咱们就干等着么?”薛玉凝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正要追问接下来要如何打算,突然灵光一闪,小声凑到苏冰清耳边道:“母亲,您不是说苏秋漓打娘胎里就中了毒么,女儿瞧着她气色甚好,并没有什么不妥。”
被薛玉凝一提醒,苏冰清也想起这茬儿,疑惑地蹙眉,“的确很奇怪,细想起来,她身上的疑点何止这一处,疯病最是难医,她疯傻了十年有余,怎么说好就好了,还变得聪慧有礼,要知道,可没人教过她规矩。”
“母亲说的是。”论心思细腻,薛玉凝比苏清言要强上许多,“咱们如今住在侯府,只要女儿跟苏秋漓交好,自有许多机会出入清颐院,想要察觉些蛛丝马迹也不是难事。”
“如此甚好。”苏冰清爱怜地抚一抚薛玉凝的脸颊,“别怪父王母妃心狠,小小年纪就要把你送进权利斗争的漩涡,你是番王嫡女,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被指婚的宿命,与其嫁个寻常公侯子弟一生默默,倒不如奋力一搏,若将来你的孩子能登临大位,咱们宁亲王府才算彻底保得平安了。”
皇帝需要依靠藩王守得一方平安,平日里自然会多多厚待拉拢,但这厚待之下藏着的却是深深的忌惮,譬如昔年的夏光大将军,就是这样一步步踩进泥淖,再不得翻身。
若不早早准备,步步为营,说不定哪一日,薛家就会成为下一个夏家,到那时,薛玉凝也必然会如夏氏那般不得善终。
相比于苏冰清的惆怅担忧,薛玉凝却显得豁达许多,只见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淡淡道:“母亲放心,女儿自幼熟读史书,用心学习琴棋书画,自是要像前朝宣治女皇那般留名青史,而不是嫁予平庸之辈碌碌一生。”
薛玉凝野心极大,在她看来,太子南宫麟只是她在权势之路上的踏脚石,聪慧也好平庸也罢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坚信自己可以搞的定任何男人,从而在他们手中,换取更多的权利地位。
至于许多女子所求的郎情妾意,安稳一生,在薛玉凝看来如同笑话一般。
只要稍稍富裕些的人家,哪怕偏远山区比别人多上几亩薄田的地主,都忍不住要纳上两方妾室,再雇佣几个美貌丫鬟前呼后拥地伺候着,至于公侯府邸,后院暗斗争宠之事并不见得比宫廷少,与其被困在一个小天地,跟一群见识浅薄的女人争抢一个毫无价值的男人,倒不如为自己谋一个更尊贵的前程,如此,但凡斗赢了她就可以站到权利的颠覆,从此再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凝儿志存高远,很好。”苏冰清很是欣慰,不过高兴之余,还是小心嘱咐道:“这些话只能咱们母女之间说说,出去断然不可胡言。”
“女儿明白。”
自此,薛玉凝便在定远侯府住下来,正如她所言那般,素日无事总会时常往苏秋漓的清颐院去,且一待就是大半天,苏秋漓虽然明白这位表妹远不如表现出来那般简单,可对方又没做出什么错事,总不好推拒了不见,几日下来,也是不胜其烦。
这天两人一起用完晚膳,苏秋漓照常把薛玉凝送到院门外,薛玉凝并未如寻常那般告辞离去,而是有些恋恋不舍地拉着苏秋漓的手,撇嘴道:“凝儿好舍不得表姐,若能搬来清颐院跟表姐同住就好了。”
同住?
苏秋漓心底冷笑,这是虚耗了几天什么也没发现,就想如电子探头般二十四小时监控着自己?
这算盘打的,未免太响了些。
“妹妹能来同住自然是好,省得我闷的慌。”苏秋漓满脸欢喜,然而还未等她继续说什么,跟在身后的雯儿已是出言提醒道:“小姐您忘了,这清颐院中除了奴婢和翡儿,其他人都是宸王殿下选了送过来的,指明只侍奉小姐一人。”
依着规矩,无论宫女内监还是太医,都只得侍奉皇室中人,南宫宸把人送来给苏秋漓,是为了体现出厚待礼遇,薛玉凝一个跟皇室毫无关系的人,是绝对没有资格使唤的。
薛玉凝没想到雯儿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面上稍稍有些不欲,旋即紧张地解释道:“表姐,凝儿不知道……”
“就你这丫头嘴快,还不退下。”苏秋漓假意怒瞪了雯儿一眼,忙牵过薛玉凝的手,“其实也无妨,妹妹若喜欢,姐姐着人帮你搬过来就是。”
“姐姐纵着凝儿,凝儿可不能不懂规矩,否则定要受母亲责罚。”薛玉凝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还是多走几步,每天来找表姐玩吧。”
若雯儿没有提醒那一句,薛玉凝还能以不知为由为自己开脱,如今明知不妥,却还执意如此,就真是不把南宫宸放在眼里了。
她得罪不起南宫宸,也无谓去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