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漓去绣房时,柳氏也已回到锦绣阁,跟她一同回来的还有苏长策。
自从那天无意中在门外听到苏秋漓痴傻多年的真相,苏长策就有意无意地避着柳氏,他跟苏秋漓并没有多少姐弟之情,倒不至于为了苏秋漓去憎恨自己的亲生母亲,然而他又的确是个良心未泯的少年,实在接受不了向来端庄华贵的生母,背地里做出这种阴冷狠毒之事,思来想去,只好以去军营中操练为由,避而不见。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厅,柳氏黛眉横扫,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下人们躬身退下,待厅门关上后,柳氏冰冷的目光方才落到苏长策身上,“若不是今天在寿鸾院碰到,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见母亲了?”
“母亲说什么呢,儿子怎会不愿见您。”苏长策站在大厅中央,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以避开柳氏的目光,“儿子只是最近有些忙,等忙完了……”
“等忙完了再来见本夫人?”柳氏粗暴地打断苏长策的话,尖声冷嗤一声,“你倒说说都忙了些什么,连顺路这几步都走不了,还是你根本就是学会了撒谎,连母亲都敢骗,母亲平时是这样教你的么!”
“儿子没有骗母亲,只是……”苏长策紧紧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柳氏无所顾忌,替其回答道:“因为在你眼里,母亲俨然变成了一个连幼童都要残害的阴狠歹毒的女人,让你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是不是?”
柳氏这般直截了当,倒让苏长策有些无所适从,只见他错愣地抬头看向柳氏,旋即又低下头去,,小声道:“儿子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一个丫头片子而已,随便指个人家嫁了就行,根本威胁不到您当家主母的地位,若您不赶尽杀绝,如今也不会落到这般被动的田地。”
身为人子,他自然对苏秋漓的睚眦必报怨恨不已,但是换位思考,若有人对自己这般步步紧逼,欲除之而后快,自己只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更绝,直接把仇人送去见阎王。
所以他很矛盾。
“随便嫁了?”柳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面目狰狞地大笑两声,方才低吼道:“你知道那小贱人身上有多少忌讳,有多少秘密?本夫人容她好好活着,谁来容我们母子好好活着!”
夏氏的天价嫁妆以及隐在其身后那批巨额宝藏,都是皇后志在必得的东西,只有寻到线索把东西弄到手,苏清言才能嫁给南宫麟并坐稳太子正妃之为,苏长策才能在太子的提携下有更大的建树,将来晋封一等公爵扬眉吐气。
若让苏秋漓嫁入别家,皇后第一个饶不过她,儿女前程,更是沦为泡影。
当然,还有一种最为名正言顺的选择,那就是让苏秋漓嫁予南宫麟为正妃,可柳氏向来眼高于顶,当年以贵妾身份入府矮了夏氏一头,是其人生最大的痛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为侧妃,硬生生又矮苏秋漓一头。
所以,她必须要让苏秋漓在嫁人前悄无声息地死去。
当然,这其中还牵扯着其他的恩怨纠葛,只是无论表面上还是隐在暗处的,柳氏都绝不会跟苏长策说,在她的期许中,苏长策注定是要成就大功业的,这些个内宅小事,她会摆平。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预期跟结果早已差了十万八千里。
“母亲未免也太夸张了些。”柳氏不说,苏长策哪里明白,只淡淡扯了扯嘴角,“她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大本事,如今这般,还不是攀上了宸王的缘故。”
“怎么,你觉得母亲在骗你!”哐当一声,上好的青花茶杯直直摔到苏长策脚下,粉身碎骨。
抬头,是柳氏狰狞到变形的脸。
柳氏之所以这般盛怒,并非因哪句话,而是苏长策接二连三顶撞于她的态度,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过的。
苏秋漓那个小贱人,到底对自己的儿子说了什么?
苏长策从未见过柳氏这般狰狞可怖的模样,一时吓住了,跟苏清言的冷漠势利不同,他是真心孝敬柳氏,见母亲动了大气,连忙起身长长作了一揖,放缓了声音道:“母亲息怒,儿子万万没有这个意思,以后也不会再提这些,还请您息怒,别气伤了身子。”
见苏长策的心总算还是向着自己的,柳氏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些,只见她长叹一气,上前扶起儿子,沉声道:“策儿,很多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只知道母亲让苏秋漓那小贱人痴傻多年,可知夏氏当年是如何机关算计来害你和言儿的?若非母亲警醒,你们哪里有机会长大?”
夏氏自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柳氏信口胡诌,为的就是让苏长策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值得原谅。
苏长策到底没有多少心机,再加上亲生母子血浓于水,是以并未怀疑柳氏的话,只愤愤道:“那样阴险狠毒的女人,活该早早抱病而亡,母亲放心,儿子绝不会认贼做母,一会儿便去回绝了父亲。”
就算那些个妾室以后有所诞育,他也是父亲唯一成年的儿子,难道还会输给襁褓中的毛头小儿?
至于其他的?只要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还有谁敢妄议他庶子的出身?
苏长策能有这个想法,柳氏自是十分欣慰,但为了长远利益考虑,却不能真任由他这般意气用事,是以拉了苏长策在椅中坐下,郑重其事道:“古语有云‘大丈夫能屈能伸’,侯爷这般安排,是对你含了指望的,你只需好好努力,待有朝一日将这侯府彻底控制在手中,再帮母亲把失去的一切讨回来。”
上回那一闹,虽不至于彻底断送了柳氏跟苏清言的母女情分,却也让她将这个女儿的冷酷无情看了个清清楚楚,所以,如今她所有的倚仗,都放在苏长策身上。
“是,儿子记下了,必不辜负母亲的期望。”苏长策郑重点头。
就在柳氏竭力为苏长策‘洗脑’的时候,陈氏亦如苏秋漓所料那般等在清颐院外,苏秋漓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急急迎上来,“大小姐……”
“姨娘在寿鸾院陪了那么久,想必也饿了,本小姐让人送些茶点过来,咱们边吃边聊吧。”
听到这话,陈氏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忙捋一捋鬓边的碎发,轻笑道:“还是大小姐想的周道,妾身的确有些饿了呢。”
进入正厅,雯儿已是动作麻利地带着小丫鬟把精致的小碟子摆上了桌,陈氏自不会真去品尝点心,只就着椅子边跪下,满脸委屈,“大小姐,妾身当真冤枉,那凝神香……”
“本小姐跟姨娘相处多时,难道还不清楚姨娘的为人么?”苏秋漓躬身扶起陈氏,笑容温和,“待曾祖母醒转,本小姐会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给她听,曾祖母最是睿智,必不会迁怒于你的。”
陈氏最担心的莫过于此,见苏秋漓还肯护着自己,总算彻底踏实下来,作势又要跪下去,语气哽咽,“妾身多谢大小姐庇佑,必当为大小姐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本小姐好不容易找到姨娘这样一个性情相投的朋友,姨娘若是去粉身碎骨了,岂不是成心要本小姐难过?”苏秋漓用银筷夹过一块绿豆糕放到陈氏面前的骨碟里,继续道:“不过经此一事姨娘也该明白,所处的位置越高就会越凶险,很多时候根本防不胜防。”
“妾身如果害怕凶险,当初就不会接下掌家之事。”陈氏描绘精致的美眸微微一转,似是对苏秋漓,又似对自己说,“既然不甘人后,便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次是我疏忽大意了,以后定会加倍谨慎,不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府中共有四位姨娘,苏秋漓之所以选择陈氏来合作,并不仅仅因其年轻得宠,更是看出其野心远胜于常人,是以并不意外会听到这番话,只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姨娘有如此心志甚好。”
“多谢大小姐,若非您心细如发,从枕芯中搜出那些粉末,只怕谋害老太君的罪名就要牢牢扣在妾身头上了。”说到此节,陈氏仍心有余悸,缓了口气方才继续道:“可怜了丁嬷嬷母女,被人当棋子一样利用完了,最后还落得个杀人灭口的下场,只是那人千算万算没算到您懂得医术,否则这时候侯府里已经大乱了。”
提到丁嬷嬷,苏秋漓心里一阵唏嘘,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含笑反问,“姨娘也觉得丁嬷嬷不是凶手?”
“大小姐聪慧敏捷,又何必来跟妾身逗趣呢?”陈氏看着苏秋漓,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丁嬷嬷在侯府待了大半辈子,若真跟老太君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等到今天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