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老爷呢。”雯儿是个操心命,担忧完陈氏又开始担忧苏贤那边,“这些年老爷被二夫人挑唆着不喜欢小姐,如今二夫人自顾不暇,您该多多去老爷身边尽孝,也好让老爷对您的态度有所改观。”
“没有必要。”
尽孝?
苏贤的所作所为,何曾配得上‘父亲’二字,别说曲意逢迎,就是多看一眼她都嫌多余。
“怎么会没必要呢。”雯儿只比苏秋漓大几个月,但说起话来却像过来人一般苦口婆心,“老爷就算有千般不是,终究是您的亲生父亲,若您态度过于冷硬,实在有伤天和,传扬出去也会被外人诟病的。”
“这世上的爱与付出从来都是对等的,不过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苏秋漓把玩着一支精致的红玉髓发簪,神色淡漠,“如果那天我没有拼命爬上岸,而是淹死在荷花池里,你猜我那位好父亲会不会掉一滴眼泪?”
天和?
世间琐事那么多,老天爷就算浑身长满眼睛也难以主持公道,与其祈祷仇人出门被雷劈死,倒不如自己动手,来个现世报更爽快。
“小姐……”苏贤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寒心,雯儿想替他说好话都找不到理由,只咬着嘴唇道:“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他如果太厌恶您,您嫁去宸王府后没有娘家做靠山,日子恐怕也不能好过。”
见雯儿稚气的小脸阴云密布,就快滴出水来,苏秋漓只觉得忍俊不禁,“人不大想的倒不少,看来以后嫁人,本小姐不必担心你在婆家受气了。”
“小姐就知道取笑奴婢。”雯儿撇撇嘴,重重叹息,“其实奴婢哪知道这些,都是娘亲在世时总偷偷念叨夏光大将军死的冤枉,若不是夏家倒了,夫人和小姐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
世家大族联姻的重要目的就是巩固实力,彼此互为项背,只要娘家势力强大,女子即便在夫家犯了天大的错也不会威胁到地位,若娘家不慎失势,基本也逃不过夏氏的下场。
所谓夫妻之情,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指望着共患难?只能说戏文看多了。
还好,她从不相信爱情。
苏秋漓心里一阵唏嘘,抬手将通透的红玉髓簪子插到雯儿鬓边,感慨道:“胡嬷嬷死的不明不白,管家说当天晚上尸体就被扔去了乱葬岗,这么多年只怕也难以找到,所以我让人在城外清宁山上修了个衣冠冢,又请高僧做了超度法事,那里风水好,希望嬷嬷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雯儿不知道苏秋漓瞒着自己做了这些,直直看了对方片刻,不禁泪如雨下,“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替娘亲谢……”
见雯儿又要跪下,苏秋漓连忙拦住,板脸道:“说了多少次不许再跪,可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奴婢不敢,奴婢……是高兴。”雯儿哽咽不止。
在主子们眼里,他们这些奴婢跟玩意儿没什么区别,要打要骂从不需要顾忌,死了更是弄张破席子一卷就扔去乱葬岗,任凭乌鸦野狗啃食。
如今苏秋漓花费重金让胡嬷嬷入土为安,雯儿如何能不感动。
“好了。”苏秋漓用丝帕替雯儿拭干眼角的泪水,一字一顿道:“柳氏害母亲和胡嬷嬷的仇,我自会连本带息讨回来,你记住了,从今以后只有我们让别人哭的份儿,自己绝不能再落泪。”
“是,奴婢明白了。”雯儿郑重点头。
她要变强大保护小姐,而不是活在小姐的羽翼下,成为一个累赘。
跟苏秋漓的惬意比起来,柳氏这几天过的可谓步步维艰,连顿舒心的膳食都吃不上。
当然,陈氏就算再恨柳氏,也不至于在明面的饮食起居上苛待她,可这话又是两说,一则柳氏掌权时总能捞到各种进项体己不菲,二则下人们都趋奉讨好,什么罕见新鲜的菜色都先紧着她们母子三人,如今只按着分例中规中矩,而且一桌子菜看似精致,实则一大半都是她不喜欢吃的油腻荤腥,偏偏又挑不出错来。
“哐!”
柳氏终于忍无可忍,将浇着蜂蜜的燕窝盏狠狠摔到地上,“本夫人一向只用血燕,谁给你们的胆子,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白燕往本夫人面前端!”
她原本想着沉寂几天,好好想个天衣无缝的对策再出手,毕竟苏秋漓现在身份特殊,若有不慎反倒容易把自己搭进去,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碗小小的燕窝便成了导火索。
“二夫人恕罪,陈姨娘这些日子核对账本,发现中公开销实在入不敷出,便下令削减用度,除了老夫人和老爷照常用血燕,其他院里都不再有这种昂贵的滋补品。”新提拔上来的大厨房管事刘嬷嬷不卑不亢道。
“哼,陈氏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能拿鸡毛当令箭,跟本夫人耍心机,她还差的远!”手上溅了汤汁,柳氏随手拿起餐帕去擦,却发现餐帕也由松软的织锦换成了略显粗糙的普通丝绸,不由更火冒三丈,只见她用力扯过桌布,将热腾腾的菜全部扫落到地。
“二夫人息怒!”刘嬷嬷连忙屈膝跪下,低垂的眼眸中却尽是嘲讽。
“你叫本夫人什么?”柳氏怒眉紧拧。
自夏氏那个不中用的贱人死了,她就是这定远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下人都以‘夫人’呼之,这贱奴平白加上个‘二’,是在讽刺自己永远低夏氏一头么?
“夏氏夫人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嫡妻,自然是咱们奴婢心里永远的大夫人,称呼您为二夫人,是为了跟大夫人区分开来,想来您一定会谅解的。”
刘嬷嬷跟柳氏是有宿仇的,这仇怨说来也简单,几年前,刘嬷嬷老家遭旱灾,家里的父母哥嫂都死了,只有一个侄子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投奔了她,刘嬷嬷无儿无女,想着这个侄子是老来唯一的依靠,便花了些银子暗中打点,让他去了苏长策身边伺候,也好奔个前程。
那会儿苏长策不过十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一次趁柳氏不备,偷偷带着随从跑到府外玩,胳膊不小心受了伤。为此,柳氏震怒不已,她不舍得打苏长策,便以蛊惑少爷贪玩为由,将其身边三个随侍都处置了。
可怜刘嬷嬷的侄子小小年纪,就成了柳氏发泄怒气的炮灰。也幸亏刘嬷嬷并未张扬二人的关系,否则以柳氏的性子,定然会连她一起除掉以绝后患。
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刻忘记仇恨,可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婢,如何能伤的了当家主母?
好在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所以,不用陈氏说什么,她就会尽全力对付柳氏。
刘嬷嬷一番实话,气的柳氏心肝乱颤,抬手狠狠一掌掴到对方脸上,如此还不解气,又怒喝道:“好啊,小小奴婢竟然欺辱到本夫人头上来了,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是很重的刑罚,所用木棍皆在十斤以上,打上十下就足以让人皮开肉绽,柳氏下令杖责五十,便是打定主意要刘嬷嬷的性命了。
“二夫人要罚,奴婢不敢不从,可奴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刘嬷嬷很硬气,并没有妥协求饶。
“迕逆本夫人便是死罪,还敢狡辩!”柳氏为人向来嚣张,何曾被奴婢这般顶撞过,更何况她心里原本就积攒了许多怨气,不由改了主意,“把这刁奴拉到院子里杖毙,有她做例,本夫人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以下犯上!”
刘嬷嬷明摆着是陈氏的人,她今天就来个杀鸡儆猴,也好让对方明白,自己就算不掌家也是堂堂正正的主母,不是屈屈一个卑贱的妾室可以撼动的。
“这是怎么了,姐姐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一道软糯清甜的声音传入柳氏耳中,定睛看去,陈氏不知何时站在门槛外,笑盈盈望着她。
“你是什么卑贱身份,也配跟本夫人称姐道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柳氏没直接冲过去划花陈氏的脸已经算有修养了,自然没什么好口气。
“人到中年还是平心静气些好,否则老的很快,这才几天不见,姐姐眼角便多了几条皱纹。”陈氏缓步迈过门槛,她原本就鲜妍美貌,今日着一袭樱桃红织锦裙襦配一整套上好羊脂玉头面,更显得清新柔美,春风得意。
“你……”
见柳氏气的说不出话来,陈氏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继续含笑道:“说起身份,姐姐何尝不是由贵妾晋为平妻的,您看不上妹妹,不也辱没了以前的自己么?”
委身为妾是柳氏生平大恨,如今被陈氏当着下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戳痛处,已是气的发狠。
紧紧攥住拳头,好一会儿才哆嗦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把这个贱人拖出去一并杖毙!”
今日若不惩治陈氏,就等于公然承认自己拿她没办法,如此,今后在这定远侯府便再无威信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