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秋漓站起身来,有异样的神色从徐嬷嬷眼眸中一闪而过,旋即如常堆笑道:“大小姐,夫人这几日肠胃有些不适,每日只用些清粥小菜,这些滋补餐食,只怕暂时不太合胃口呢。”
“的确如此,是本小姐疏忽了。”苏秋漓‘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微微笑道:“那本小姐只好厚颜独享美食了。”
徐嬷嬷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见苏秋漓痛快改口,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底下人把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摆好。
炸烹大虾,松鼠鳜鱼,虫草猪肚盎然煲,韭香贵妃翅,金银夹花,土豆炖鸡,另有芝麻汤圆和枣泥酥糕两道甜点并解腻的山楂饮。
看着满桌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站在一旁的雯儿忍不住直咽口水,然而苏秋漓却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鸡肉和芝麻,枣泥和金银夹花里的蟹腿肉,都是彼此相克的东西,这样大量同食,必然会有中毒反应,重则休克毙命。
苏秋漓不由疑惑,柳氏掌家多年绝不是急躁之人,即便要使阴招,也断然不会选这般容易惹嫌疑的法子,这事,多半是苏清言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假传柳氏吩咐做出来的。
原以为就算遇不上王者,也该有个钻石排位的强敌,没想到竟是个披着钻石外衣的青铜。
真是想想都没劲。
“你们都退下吧,本小姐有话要跟徐嬷嬷单独说。”苏秋漓稍稍沉吟,含笑道。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教苏清言怎么做人,权当练手了。
“是。”雯儿执行力满分,立刻指挥着其他人退出正厅,还不忘把门关上。
这下,刚刚还有些拥挤的正厅瞬时安静下来,然而,苏秋漓并未急着跟徐嬷嬷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坐到桌前,悠哉悠哉地吃起菜来。
有时候,沉默所蕴含的力量往往比言语厉害百倍,枯等了一盏茶时间,见苏秋漓始终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徐嬷嬷心里越发忐忑,忍不住试探道:“大小姐,您要跟奴婢说什么,奴婢洗耳恭听。”
正在大快朵颐的苏秋漓似乎忘了屋里还有徐嬷嬷这么个人,听到这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旋即恍然大悟般地一拍额头,“本小姐这记性实在太差劲了,一转眼就忘了要说什么,嬷嬷别着急,容我想想啊。”
前一秒还要留人说话,后一秒就忘了,搁谁谁信?
可她就这么说,徐嬷嬷能咋地?
主仆有别,徐嬷嬷虽然腹谤不止,但面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满,只有些焦急地赔笑道:“大小姐,厨房还有许多杂务等着奴婢去忙活,您看……奴婢先回去,等您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让人去传奴婢过来,行不行?”
她是柳氏的人,若在苏秋漓这里待久了,免不了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这个时辰,各房各院的午膳应该都送到了,能有什么大事?”苏秋漓用刚剥过大虾的油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徐嬷嬷日日操心费神辛苦的很,也该适当偷偷闲,来,坐下陪本小姐一起吃。”
‘做贼心虚’,苏秋漓脸上的笑容越温和,徐嬷嬷心里就越是发毛,连连摆手道:“奴婢身份微贱,岂敢跟大小姐平起平坐,大小姐别折煞奴婢了。”
“也好,那你就继续站着吧。”苏秋漓相当好说话,低下头继续吃。
“大小姐……”徐嬷嬷一张油脸皱的像打结的苦瓜,只差跪地上求苏秋漓放她走了。
可苏秋漓没打没骂,还和颜悦色好吃好喝的待她,就算想逃,都没有理由。
“已经一炷香时间了,徐嬷嬷,你说母亲知道你跟本小姐这般亲密,会不会很高兴呢?”苏秋漓吃饱喝足,一边用丝帕擦着手,一边慢悠悠道。
当然,那几种相克的食物,她只选其中之一,另外一个连筷子都没沾一下。
轻飘飘一句话,震的徐嬷嬷头皮发麻。
是啊,遣散所有仆从,两个人单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任谁都会觉得是在说极其私隐的事情,特别是在苏秋漓明明该中毒,却毫发无损的情况下。
背叛。
柳氏绝不会容一个叛徒。
“大小姐,求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徐嬷嬷冷汗直流,两腿发颤,扑通一声跪到苏秋漓面前。
“好好的,嬷嬷这话从何说起呢?”苏秋漓似笑非笑地扫了对方一眼,故作惊愕,“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小姐的事?”
“大小姐……”
“本小姐只给你一次机会,嬷嬷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苏秋漓拨弄着茶盏,不紧不慢,“又或者,本小姐可以赏赐你点什么,权当压惊了。”
“大小姐,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徐嬷嬷偷偷看了苏秋漓一眼,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个手段凌厉到杀人于无形的小女子,跟疯傻多年的大小姐联系到一起。
“徐嬷嬷果然是聪明人。”见对方识趣,苏秋漓也不再绕圈子,只淡淡道:“让本小姐来猜猜,二夫人一定跟你说这饭菜里下了慢性疯药,长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本小姐就会变回之前那般疯傻模样,是么?”
“是……”没想到苏秋漓会未卜先知,徐嬷嬷颤抖的更厉害了。
“可怜你忠心耿耿跟了二夫人多年,却沦落到如此下场,哎。”苏秋漓幽幽长叹。
徐嬷嬷茫然,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大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饭菜里下的哪是慢性毒药,分明是能立刻要人性命的剧毒。”
这跟原主体内那些日积月累的慢性毒素不同,是会急性发作的,而一旦发作,无论南宫宸还是苏老太君都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柳氏为保自己和苏清言,定会极力推脱此事跟自己无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徐嬷嬷身上。
没有人不惜命,所以,苏秋漓断定徐嬷嬷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颗弃子了。
剧毒?
徐嬷嬷更茫然了。
她掌管膳房多年,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多少明白一些,但毕竟不是医者,对鸡肉芝麻这种隐晦知识一窍不通,如何会想到那些。
更不能理解,明明知道有毒,苏秋漓为何还敢吃。
“本小姐是宸王殿下未过门的王妃,也算半个皇室中人,谋害皇族,可是要诛九族的。”苏秋漓稍稍停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本小姐记得嬷嬷有两个小孙子才刚满周岁,不知道来日九泉之下,他们会不会怨恨你这个祖母。”
“大小姐,所有事情都是奴婢一个人做的,跟奴婢家人没有任何关系,求您大发慈悲饶了他们吧!”徐嬷嬷拉着苏秋漓的裙角,痛哭流涕。
“他们能不能活命不在本小姐,而在你。”苏秋漓骤然冷了神色,“换做嬷嬷,也不可能饶过一个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不是么?”
“奴婢并无加害大小姐之心,实在是受了二夫人的蒙骗啊!”徐嬷嬷抹了抹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咬牙道:“奴婢愿意受任何处罚,只求您不要迁怒于奴婢家人!”
“哎,看来嬷嬷不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就当本小姐什么都没说过。”苏秋漓作势就要起身。
徐嬷嬷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苏秋漓要自己当面指证柳氏,她虽然也恨柳氏把自己当炮灰使,可她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牵连家人去指证。
如今问题是,柳氏可以拿家人的性命威胁她,苏秋漓同样也可以,她必须要二选其一。
该如何抉择?
“嬷嬷跟随二夫人多年,应该很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今天无论你说没说,做没做,只要走出这个门,她就绝不会再信任你,一个不能再倚仗的奴婢,会是什么下场呢?”苏秋漓懒得再多费口舌,起身往内间走去。
“奴婢愿意指证二夫人,只求大小姐保全奴婢家人!”
“好。”苏秋漓扬声道:“雯儿,去把老夫人,老爷和二夫人请过来。”
一炷香时间后,众人齐聚而来,正厅再次拥挤起来。
“漓儿,出什么事了?”苏老太君在主位坐下,率先开口道。
苏秋漓屈膝行了一礼,眸中已隐隐含泪,“平白惊扰曾祖母午休,实在是漓儿的不是,只是事关性命,漓儿只能求曾祖母和父亲做主!”
听到这话,苏老太君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瞥柳氏,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漓儿你说仔细些,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加害于你!”
这次,不等苏秋漓开口,徐嬷嬷已是抢先一步泣涕涟涟,“回老太君的话,昨天夜里奴婢接到二夫人的吩咐,要奴婢在大小姐的饮食中下药,奴婢不敢违抗只能照做,可今天膳食送过来,奴婢……奴婢实在良心难安,几经挣扎还是决定如实告知大小姐。”说到这里,她咚咚磕头不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但请老太君看在奴婢主动坦白的份上,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简直一派胡言!”柳氏拍案而起,面色铁青,“贱婢,谁给你那么大胆子污蔑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