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果儿识字不多,但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她身边侍候笔墨,对她的字迹已然十分熟悉,不多时便取了一张宣纸,伶俐的直接捧给了孟青岚。
孟青岚忙双手接过,那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只怕以为他手里此刻捧着的是皇上下的圣旨呢!
宣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几行神韵清逸的字迹,虽不比陆远之的字那般入木三分苍劲有力,但女子腕力本就不同于男子,笔锋走势之间能挥洒自如,已经着实不易。
这样的字……若是没有多年的功底,只怕难能写出。
却不知,这位刚刚恢复神智不久的平王妃是如何做到的?
孟青岚本就因为在游园会上听顾静姝出口成诗而对她十分好奇,此刻见了她的字迹,神色间便更是难掩诧异!
再看那诗——
这诗她并未提名,也并不如陆远之那般将仙意融入其中,可以说乍看之下,像是与题面无关一般,但他仔细品了片刻,心中便豁然开朗。
“孟公子,倒是也给我们看看呀!”郑君妍急道。
就为了看看顾静姝写的诗,方才她差点就失了仪态,还当众被孟青岚指责,此刻又见孟青岚忽而皱眉忽而豁达的神色,她倒是更想知道顾静姝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仙也,凡也,陆兄所述是凡尘坠仙,而王妃所写,却是万物皆为仙。”孟青岚叹,像是有几分感怀,片刻后,才将宣纸翻转,让两名书童一起捧着,高举于众人眼前。
绮岁生长情,云霞染双鬓。
鬼怪皆似仙,谷道也成川。
灵台忘清平,书信乘美意。
飞身下瑶池,旧地与君逢。
……
这是一首藏头诗,每一句的开头第一个字,都是绮云想要传递给死士的信息,因为当年绮云是得了鬼谷子的真传,而鬼谷子虽然实力超凡,却鲜为人知,且这也是绮云最重要的一个标识,所以,当年便将与死士的联络暗号定为“鬼谷灵书”,如今为了让有心人相信这并非巧合,她又特意在开头加了自己的名讳,绮云二字。
最后那句旧地与君逢,是约定了与死士见面的时间。
但是在场众人恐怕无一是知情人,所以,乍看之下,纷纷不解其意。
“这明明说的是女子的情爱啊。”郑君妍先开了口,表面看似不解,可眼神中的不屑已经难以掩藏。
张诗琪也微微颦眉,似乎是在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场中一时无声,顾妙仪适时说了一句:“王妃毕竟才恢复神智,这仙也好,情也好,能写到如此意境已是不易了。”
一众尚未品出诗中意境的人听了,不禁纷纷点头,脸上瞧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可心中又有多少人因为郑君妍几次提及瞻仰二字,却因看到这样的作品而有些不屑。
只怕,上次游园会上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却见陆远之含笑摇头,对顾妙仪与郑君妍道:“二位小姐以为,什么才是仙?”
两人哪儿能想到陆远之会忽然开口来问自己,双双怔忡片刻,还是顾妙仪先反应过来,回答说:“仙,自是不染凡尘,无情无念的。”
“若仙真的无情无念,那恐怕也未必能成仙,古有修士持戒求道,以为放下了一切,可他心中所追寻的东西不过是从世间俗物转为了所谓的仙道罢了!”陆远之朗声说道,说话间神色比平日凝重几分,少了那温文尔雅的味道,多了几许看破世俗的坦然,见众人都凝神细想,他又接着说:
“王妃的诗,看似表情,可一句鬼怪皆似仙,谷道也成川,却是表述了因为情爱而变换的心境,因为情爱的美好,所以世间万物,皆是仙,这应,是另一种超脱。”
一句世间万物皆是仙,虽然是重复了之前孟青岚的话,但正因为这重复,反而让众人更加仔细的去想其中关键。
孟青岚心中那一团似悟非悟的感慨也因陆远之这一番话而更加透彻。
顾思亦入朝为官,孟青岚本就是这群年轻人当中才学最优之人,他与陆远之都如是说,一时间竟没人再开口反驳什么。
唯独郑君妍,还不死心,又道:“可这题面的仙,难道不应是写仙人吗?”
“何人与你说是写仙人?”孟青岚问。
这下郑君妍却立即语拙了,不知该如何回应,还是顾妙仪反应快一些,解释说:“之前,张小姐还提议问过陆公子,如何看待仙这道题面,当时陆公子与王妃所言,皆是指仙人呢。”
“我只不过一时所感,想到了仙子之姿罢了。”
不等平王妃开口,陆远之先开口解释,说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看了看静立在旁的平王妃。
蓝衣素雅,身量纤纤,颜如琬琰,眉似远山……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前的平王妃,可不就当真像那仙子一般么?
这话虽是有些出格,但众人却并未觉得半分不妥,或许,是陆远之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君子之风,全然让人联想不到半分绮念,就连郑君妍与顾妙仪,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话来反驳。
“静若秋兰,观之如画。动如春燕,恰似飞天。”陆远之忽然又开口,看着平王妃,言行皆是神往。
这下,绮云便是想不回应也不行了。
只得含笑微微摇头,眼神波澜不惊的回看陆远之,“陆公子必定心中已有那仙子,方才能张口便来这等言语。”
陆远之闻言,恰似回过神来,也对着她作揖一笑,“一时心动,若冒犯王妃,还请恕罪。”
“我心中却觉得,若真有人能得陆公子这一番话,只怕也是让人羡慕的。”绮云答得从容。
两人这几番言语往来,看似谈笑风生,却又处处守礼,让人寻不出半分差错来,众人心中刚刚有所念想,便也都打消了去。
只余下那么几个有心人,格外在两人之间多看了几眼罢了。
“只可惜,我的仙既没有陆公子的韵味,也没有王妃的意境,以后可再不与你们相比了!”张诗琪忽然这么叹了一句。
原本对于陆远之,因为孟青岚的关系她心中是有些介怀的,在张诗琪眼里,任谁也比不上孟青岚的学识与心胸,忽然间出现了一个让孟青岚如此仰慕的人,她如何能不计较!
即便是自己输给了陆远之,也仍旧不服气,可听闻方才他对顾静姝所作诗句的解释,她才终于明白,自己的造诣比之远远不及。
所以以她的性情,这会儿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小姐何必过谦,陆公子乃江南锦绣坊的少东家,所学所见自然比寻常闺阁女子要多。”
张诗琪正皱眉,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却听亭外有人朗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