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很快，一开始走过去的时候我没留意，可是等他走过去之后我又觉得刚刚那个人的身影好熟悉。我抬头看了过去，才发现那走过我身边的人是袁霖。虽然刚刚只是匆匆一瞥，但我依然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他那浓重的不开心。
或许是过于不开心，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脑子里不开心的一件事情去了，所以完全没有留意到站在走廊的我和郑子肖，就这么越过我身边走了。
袁霖走了，那我应该不用再另外给罗忠岁打电话了吧？然而同时的我感觉更不妥的是，袁霖是在外公房里走出来的啊，他那么不开心，自然是外公和他说了些什么才让他这么不开心的？
他们说什么了呢……
“走吗？”郑子肖忽然问我。
我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走吧。”
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此时的外公会不会也一脸不高兴的，毕竟一巴掌拍不响，让袁霖不开心的同时，外公肯定也是生气了以及其它负面情绪。
我走到了外公病房门前，伸手敲响了门，里面响起的是罗忠岁的声音：“请进。”
听到罗忠岁应声，我还以为外公是休息了，但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并没有。不过相比刚刚而言，外公的精神已经不如刚刚那么好了，但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从下午的忽然起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早该累了。
外公没有我所想象中的不开心亦或者是生气，他一脸地从容淡定，靠在床上和罗忠岁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见到我回来了，就扬起笑容对我招呼着：“音儿，过来坐。”
我应了一声好的就走了过去，乖乖地坐在了外公的身侧，并把手里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外公，我买回来了。”
“好好好，辛苦音儿了。”外公乐呵呵地接了过去，却没有打开吃，而是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其实桂花糕刚做完的时候吃是最好吃的，我挺希望外公现在能尝点的，不然一会凉了就没有那种味道了。但看着外公此时丝毫都没打算吃的样子，我也不好出声说这些话。
“外面天气冷吧，音儿你可得注意保暖呐，冻得小脸都通红了。”外公说着就伸手轻轻地搓了我脸颊一下。
可是当外公的手摸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却感觉外公手的温度比我的脸还要低。
“阿岁，今天几月几号来着？”外公忽然问。
罗忠岁闻言便作答：“老先生，十月二十。”
嗯？不是十二月了吗？转念再仔细想想，老人家都喜欢说农历来着，这个十月二十是农历的吧。
外公哦了一下，“那今天是大雪了？”
“是的。”罗忠岁又应道。
大雪吗？我顺着窗外看去，并未看到有一点要下雪的征兆。那这个大雪，应该也是农历里的一些节日吧，就像我们常听到的冬至、大寒、腊月什么的。
“是个好日子。”外公忽地笑了，我看着外公的笑容有些茫然，不明白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叩叩叩。”
门被敲响，推开门进来的是张医生。外公来医院留住了，但张医生还是时刻跟进着外公的身体情况。张医生看到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时愣了愣，然后问：“罗先生，方便出来一下吗？”
“好的。”罗忠岁应声就站起来走出去了。
目睹着罗忠岁走了出去后，外公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逐渐露出了疲惫之意，“我先躺会。”
说着就撑着要躺下来，看到外公躺下战战巍巍的动作，我赶紧上去扶了他一把，外公也没拒绝我，我就这么扶着他缓缓地躺了下来。
外公躺下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哼，他微微侧着身找了个他觉得舒服的位置，视线落在了我身上问：“音儿，几点了？”
我拿手机出来一看，“八点三十九分。”
“嗯，那我休息一会。”他点头应道。
休息了吗？我听到还是有点失落的，毕竟我才刚回来，我也很想继续和外公聊天啊。但看到外公神色疲倦的样子，我也是乖巧地点头，“好的，您休息吧。”
我把凳子拉到了床边，和往常一样地拿起了画册，正准备画画的时候，外公忽然叫了我一声：“音儿啊。”
“嗯？”我放下了笔转头看外公。
外公脸色恬静，不喜不怒不躁。他闭着眼，嘴巴微颤着说：“外公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我不由得握紧了笔，我不知道外公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但可能是因为此时气氛的问题吧，也可能是刚刚和袁霖聊了什么，勾起了他一些回忆以及想法。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着：“外公，您没有对不起我，绝对没有。”
哪怕只一刻的温柔，我也会感恩着曾来过。迟到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也没到。
外公没有再回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可能听进去了，也可能没听见，睡着了。
片刻后，我听到了外公那平稳均衡的呼吸声时，我知道是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笔继续画着画，画的仍然是外公的笑颜，已经画得七七八八了，比较难画的还是这个眼神，怎么也画不出那种温柔的感觉。
在网上看过很多教程，其它轮廓啊什么的都画得不错，就是这个眼不好画。
我画的时候很专注，期间罗忠岁有进过一次病房，我画到一半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却看到眼睛有些红红的。我有些想问怎么了，但正碰上罗忠岁做完转身离开，我也没好再问。也许是因为瞧见外公精神太开心了，并且也和外公说了那么多窝心话，所以背着外公偷偷哭了吧。
我是这么想着的。
只是这样的念头，来日再回想我都想发笑，笑着我是不是缺根筋，脑缺得什么情况都分不清楚。
那一天深夜，罗忠岁没有和往常那样劝我回去休息，让他来看守外公。
那一天深夜，我和往常一样守在外公身边画画，琢磨着如何把那个眼神给画好。
那一天深夜，外面真的下起了大雪。
那一天深夜……
外公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警鸣声，宣告着病人的心跳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