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的话。
他可以给你想要的,不过前提是你必须用生命做代价给予回报,你会不会答应?
不答应的那个人是雨寒的母亲,答应的那个人是雨寒。
被萧母视作魔鬼的那个人叫叔伯牙。
一个被仇人毁掉容颜,毁掉人生的面目丑陋的怪人,他的心里必定充满着可怕的仇恨。
可是那时候的雨寒还只是个天真的孩子。一个心里同样充满仇恨的孩子。
仇恨会把一个人毁掉。
也同样会被另一种仇恨利用。
这种事情,一个天真的孩子不明白,一个久经风霜的大人却一眼就能看透。
所以当年萧母在黑暗森林中,看到自己的儿子虔诚的跪倒在那个狰狞可怖的怪人面前,口口声声的叫那人“师傅”时,就毫无悬念的预感到了儿子以后的不祥命运。
不过到了最后,她还是亲手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了那个怪人……
夜雨秋风瑟,一盏孤灯残。
窗棂怜萧影,离索居深阁。
隐隐闻鹰啼,疑是逆子归。
推门风满堂,雨啸凌白发……
一间简陋的房间。一个青春不再的白发妇人。
简陋。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本不应该奢侈的。她的丈夫死于非命,她的儿子在外漂泊,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皆命运多舛,她实在没有资格贪图享受。
很多人之所以苍老的很快,是因为他们的心里承受着太多的枷锁桎梏。没有人可以帮助化解,他们只能选择默默承受。
她也很寂寞,是因为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很多年以前,她曾经和儿子一起居住在这个地方。那个时候儿子经常被异性兄弟欺负,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倒是宁愿儿子被那几个异性兄弟欺负一辈子。
也可能是她年纪大了的缘故,竟然生出这种奇怪的心思。
近些年来她常常失眠。因为她已经有几个年头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
自从她被黑暗森林中的那个大恶人说服以后,她和儿子之间也达成了一个协议,即是,每年只见几次面。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儿子的怪异行为已经不能被他的继父一家人所接受。譬如说他每次看到继父要接近他的母亲,就会摆出一副恶犬拦路的样子。
譬如说他和自己的那几个异性兄弟之间的不和睦愈演愈烈。甚至从受惯了欺负的“外来客”变成了一个被几个异性兄弟见到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神。这其中的转变不得而知,继父只能认为这孽子是一个怪胎。
最不能让继父容忍的是,每次全家人祭拜祖上,她的儿子总会在结束后跑到亲生父亲的坟前再行祭拜。
这孩子对这个家有仇视。
――这就是继父对他的评价。
一只幼鹰,刚出生不久后,就被父母推下了悬崖。目的,是为了让它稚嫩的翅膀折断,好长出一副更加坚强的翅膀。
但是,就在幼鹰的父母飞下悬崖找它的途中,却意外的死在了一个猎人的弓箭之下。
幼鹰滚落在山涧中的草丛中,残酷的目睹父母的尸身被猎人一手抓起,扬长而去。
它没有害怕。相反,它红着眼睛,一边挥舞着折断的翅膀,一边开始对着猎人离去的身影“吱吱呀呀”的大喊大叫。
可惜的是,密云荆棘般的荒草淹没住了它的身体,呼啸的山风灌满了猎人的双耳……
这个故事,是黑暗森林中的那个大恶人曾经对她说起过的,之后她便问大恶人,后来那只幼鹰怎样了?
大恶人告诉她,幼鹰的生命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死掉了。
――可是,幼鹰的死亡,并非是因为脱离了父母的照顾。渴了,它会找山谷中的溪水来喝,饿了,也会饥不择食。而且它很快就长出了一对崭新的,坚硬的,可以自由翱翔的翅膀。
它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仇恨。
鹰天生就是一种防备心理很重的动物,再加上亲眼目睹父母的惨死,这让它无论见到任何生灵都会摆出一副要决战的姿态。
以至于,它后来被一群麻雀啄的奄奄一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还在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试图飞上当初被父母推下的山崖。它认为只有自己飞得足够高,才能找到害死父母的凶手。
可悲的是,苟延残喘的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在飞翔不久后自半空中坠落了下来,这次它的翅膀彻底折断了,它再也没有体力长出来新的翅膀。
鲜血自它的伤口汩汩流出,它逐渐气若游丝,胸膛的起伏由最初的剧烈变得缓慢微阖,终于死在了那个寒风萧瑟的夜里。
也正是因为这个故事,才让她最终决定把自己的儿子交给那个大恶人。
因为她总觉得这个故事中的那只幼鹰和她的儿子有几分相似。
只是,儿子和幼鹰之间,也许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还活着。
但是在儿子看来,她可能早就是个死人了。
是的。自从她为了带着儿子活下去,委曲求全嫁给继父的那一刻,她早就是的死人了。
可想而知的是,当她第一次看到儿子跪倒在那个大恶人的面前,她的世界全面瓦解。她预感到了这个孩子日后的悲惨命运,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儿子。
可是当儿子亲眼看到圣洁的母亲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时,这个天生执拗的孩子的内心世界是不是也会崩塌为一片废墟?
这个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天生不会委曲求全,天生的自恃清高,命运迟早会把他父亲的结局降临在他的身上……
所以在接受自己的儿子投靠大恶人前,她特意问了他一个问题:那只可怜的幼鹰,这样悲惨的死去,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
大恶人告诉她,幼鹰做的不对。因为仇恨早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都是黑暗的,也没有人可以真正的教给他怎样才能分清是非对错。所以他在为复仇而活的同时,他本身就已经是个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的坏人了。
――虽然他现在并不这样认为,但他迟早有一天会在这条道路上迷失自己的。
她反唇相讥:就算是你教给他那又怎样?
――他以卵击石,蚍蜉撼树,早晚还是会死在这条路上的。
不会的。
为什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当时,那个大恶人像是是胸有成竹的对她说,――我可以用我的办法让他尽量获取最大的成功。最起码比起现在来要好上五成。
剩下的那五成……
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大恶人的话很坦诚。可是,这对于她的儿子来说,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
或许自己的孩子真的不会步他父亲的后尘吧……
因为近些年来,她已经听说了一个叫萧雨寒的仕人,只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平定了北疆的战乱。也听说了现在这个人已经是的名气很大的京官了。还曾听说帝都四君子现在已经失势,王子仁和曹公玺相继死亡。
据说他们的倒台是因为大理寺不畏强权,秉公执法。而她的儿子萧雨寒正好在大理寺做少卿,她总是感觉到说不定这一切就是因为她的儿子。
可是儿子却并没有衣锦还乡。反而一次都没有在她的面前露过面。然而这天夜里风雨大作,她却似乎隐约听到了鹰的叫声。
因为以前儿子每次见她的时候,都会学上几声鹰的叫声。这本是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相见的暗号的。
怎么会呢……
她苦笑了一声。
幻听也罢,她还是决定推开门看一看。但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伫立在门外的屋檐下……
三天后,她被几个神月门人接到了一所幽深的古宅中。在那里,她被两个身穿很特别的官服的人调查盘问了一番。
调查的内容只有一件事,即是,现在在朝廷为官的萧雨寒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调查的结果是,――不是。
她冷漠的望着那两个特别人员手中那张画的特别逼真的雨寒画像,然后非常淡定的告诉两个官差,她的儿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掉了。
怎么死的?
不小心掉下了悬崖,摔死的。
怎么会掉下悬崖?
那年去山中寺庙上香,儿子尚且年少,因为贪恋一只蝴蝶,结果不小心失足山巅。
为什么他的异性兄弟都说他没有死,还在京城做大官?
她苦笑了一声,告诉这些人:以前儿子的继父在世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另外的几个孩子就把他们母子视为仇人,好在儿子别看年纪小,却很懂得保护她,那几个孩子才不敢造次,倘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孩子死掉了,这个家里恐怕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吧?
事前官家把她从家中带出时,这户人家碧瓦朱檐,装潢华丽,唯独这苍颜白发的老妇人却偏居一偶,门厅冷落,起居之地甚是荒凉,便顿时面面相窥,心生疑窦。
虽然说她儿子现在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但也是刚刚不久前的事情,按理说一个在京城足以呼风唤雨的京官,本不该对生母如此冷落,历朝历代的官员,皆提倡百善孝为先,即便身为人子在不尽孝道,也要照顾一下朝廷命官的脸面,可为何这老妇人却是这般凄凉光景?
想必是当年带着孩子改嫁,寄人篱下,人微言轻,才会受到如此冷待吧?
他们终于相信了这妇人的话。
于是这伙人带着这份口供,回到了京城,如实向他们的首领南经做了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