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黎渊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皇帝第一眼看到这封血书,便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但是他并未急于对南经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问坐在案桌对面的南经:“你怎么看?”
南经蹙紧眉头,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好奇怪的女人。”
皇帝又问:“字迹验证过了没有?”
“验证过了,”南经点了点头,“是这个女人亲笔写的。”
“神月门里负责看守她的那些人可靠吗?”
“以前可靠,”南经叹道,“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就不可靠了,酷刑是免不了的。”
皇帝点了点头,“一定要好好的调查。”
“嗯。”
“她居然会服毒自杀……”皇帝微眯起了眼睛,露出狐疑的目光,“你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蠢的女人吗?”
“除非这个女人是很有家教的大家闺秀,而且博古通今,懂得圣人之道。”南经接着道,“可惜她不是,她不过是太虚门的死士而已。”
皇帝点头道:“也未尝不可能,当年这女的串通夏炎君和太子铲除太虚门那阵子,已经足以证明她和别人不一样。”
他接着道:“可是朕还是不相信她会心甘情愿的举报夏炎君和邱半山私通书信,密谋造反,当然了,朕更不相信这两人会真的谋反。”
南经的眉头皱了起来,“陛下既然不相信,又为何把夏炎君和邱半山抓起来?”
皇帝道:“朕把他们抓起来,和黎渊无关。”
“和太子有关?”
南经这句话说出口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本不该揣测圣意的,急忙惶恐道:“陛下,微臣死罪。”
“无妨,咱们俩不分你我,”皇帝笑了笑,随即脸色变了变,“朕的这个儿子实在太可恶了!”
南经闭上了嘴。这种话他没法接。
――他若是说太子的不是,皇帝必然会认为他别有用心。
或许只有他知道,皇帝向来是个敏感多疑的人,也知道他知道,在皇帝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满朝文武知道黎渊是死士身份的不过是那么几个局内人,她的自杀糊弄一下那些不知情的官员们尚且能蒙混过关,可是朕知道她是什么人,所以朕不相信她会自杀,”皇帝凝视着南经的眼睛,缓缓道,“所以,你觉得……你的神月门里会不会有王秋玉的奸细?”
南经猜惊道:“陛下的意思是,黎渊是王秋玉的人?”
“太虚门是曹党的爪牙,不过凡事却总会拉上王家人做垫背的,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表面上是所谓的帝都四君子操控着朕的朝廷,其实是曹公玺一人的天下而已,就因为他掌握着太虚门,所以朕一直在怀疑,为什么神月门建立这么多年,根本不曾查到有关任何太虚门培养死士的消息,可是那个夏炎君一出仕,就查到了曹党的死穴,”皇帝看着南经,接着道,“南经,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南经摇了摇头,“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无论帝王还是草莽,谁掌握了生杀大权,谁就会被他人所忌惮,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让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你不愿意,朕不愿意,王家兄弟自然也不会愿意的,”皇帝微阖双眸,淡淡道:“你说会不会是王家兄弟当初故意利用黎渊把这个消息透漏给炎君,让炎君和太子借助着天山剑派的势力铲除了太虚门呢?”
南经猛地一拍脑门,恍悟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皇帝垂下眼睛,叹道:“因为你平生承受的压力比起朕来,要小上千百倍。朕告诉你,心智谋略这种东西,都是在残酷的情况下被逼出来的。”
南经嗟叹道:“陛下受苦了。”
“朕不苦,”皇帝的目光变得阴鸷起来,“朕就是很烦这些人,等到朕位列仙班以后,你看朕怎么收拾这群打扰朕清净的绊脚石!”
南经又闭上了嘴。
他知道皇帝在张大仙的帮助下,正在修炼一种长生不老的仙术。而且皇帝曾经告诉过他,最多五年,就可以羽化登仙了。
坦白说,他一直不相信世界上当真有这种诡异的仙术。可皇帝毕竟是绝顶聪明之人,而且博闻强记,学识渊博,而对于他南经来说,学识上的贫瘠,限制了他的认知和想象。
这时候,皇帝冷冷的“哼”了一声,讥诮道:“王秋玉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出身高贵的人,这种人的天性就是小肚鸡肠,看不起任何人,也从不许任何人侵犯了他的地位,现在以夏炎君为首的太子党做大,他又岂能容得下他们?”
“所以,如果说黎渊当真不是自杀,那她必然是被王秋玉害死的,”他盯着南经的那双憨厚的眼眸,接着道:“可是王秋玉不会平白无故杀她,若想满足这个条件,首先黎渊所做的某些事情必然引起了王秋玉的猜忌,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除掉黎渊的。”
南经再次闭紧了嘴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皇帝瞧出了南经的不正常,疑声道:“南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昨天晚上······”南经汗颜道,“黎渊偷偷跑去刑部大牢看望夏炎君,这是神月门安插在刑部的眼线告诉臣的。”
皇帝的心头突兀的一惊,“那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朕?”
南经继续擦汗,躬身跪倒在皇帝面前,“微臣死罪,害怕陛下追究神月门看守黎渊的失职之罪。所以并未向皇帝如实相告。”
皇帝叹道:“黎渊本来就是江湖高手,出现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可是朕把你当兄弟,你实在不该瞒着朕的,就罚你半年的俸禄吧。”
南经抬头,用感激的眼神看着皇帝,“微臣谢过陛下了。”
“你起来,”皇帝漠视着南经,“南经啊南经,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是害死黎渊的人,那么板上钉钉就是王秋玉了。”
南经刚刚起身,听到皇帝说在怀疑他,立刻又吓得瘫倒在地,“陛下,微臣······”
“起来起来,你这个软骨头,”皇帝有了微微的怒意,“朕是在就事论事,朕有说你什么吗?瞧把你吓的。”
南经露出僵硬的笑容,起身后坐回了皇帝的对面。
“王秋玉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皇帝摇头嗟叹道,“早年太虚门有他的眼线,现在刑部和神月门里也有他的眼线,他比他的兄弟王子仁能耐可大多了。”
南经颇为吃惊的看着皇帝,道:“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指证王秋玉,陛下为何下这样的定论?”
“如果没有识人的眼光,朕还当什么皇帝?”皇帝嗤之以鼻道,“朕告诉你,世人对于权力的诱惑,超出你的想象,只要你踏入这个庙堂时间久了,你总有一天会变得铁石心肠,因为如果不这样,你根本活不下去你明白吗?”
他轻蔑的看了南经一眼,接着道:“王秋玉也是这样,虽然他所做的事情很冒险,可一旦成功了,他的后半辈子还有他的子孙后代就会在高枕无忧中度过,而且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朝廷党争。”
南经疑惑道:“成功?他现在还不够成功吗?”
皇帝挑起一只眼眉,诡笑道:“差太多了,他打的什么算盘朕的心里很清楚。”
南经貌似听得一头雾水,“微臣太过愚钝,陛下还是在点解一下吧。”
皇帝笑而不语,所说也非所问,“南经啊,你去把冷轩给朕找来,朕找他有事。”
此时天色已晚。南经赶到冷轩府中的时候,冷轩已经上床睡觉了。南经的到来,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皇帝晚上召大臣入宫,一是要紧之事,而是机密之事。冷轩一时半会儿猜不透皇帝要找他做什么。
门外的黑夜,如同泼墨般的深邃。
这是一间很熟悉的房间。在很久以前,冷轩经常和黎若水在这里密谋,或者闲谈。现在,与他谈话的人换做了南经。
“皇帝会不会又再给我下鸿门宴吧?”冷轩问南经,“会不会是因为黎渊?”
南经笑了笑,告诉他,“不会,现在皇上已经把黎渊的死,归咎到了王秋玉的身上。”
冷轩叹道:“你可真行,到底是皇帝的心腹,三言两语就为你自己开脱了责任。”
南经得意的摇了摇头,继续笑道:“这次你猜错了,是皇上自己想到的。”
冷轩狡黠一笑,“皇帝的确聪明过人,他若是信得过你,必然会把怀疑对象对准王秋玉。”
南经的额头上又在冒冷汗,道:“这一步棋可真险啊,稍有不慎,被皇上怀疑到我,就会前功尽弃,我也会因为牵扯到你们的党争之内,而被皇上诛杀。”
冷轩安慰他,“可是你闯过去了,不是吗?”
“闯是闯过去了,”南经蹙眉道,“可是皇上真的会杀了夏炎君和邱半山吗?”
“开弓哪会有回头箭,皇权的斗争又不是过家家,皇帝他老人家很明白这个道理的,”冷轩道,“除非黎渊会背叛王秋玉,为夏炎君澄清罪责,那样的话,皇帝也没办法在去杀夏炎君。”
他接着道,“可是现在黎渊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皇帝去铲除太子的羽翼。”
南经长叹一声,已经难以抑制心中的窃喜,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一箭双雕?”
冷轩问:“怎么讲?”
南经道:“一来,我们断了太子党的后路,这二来嘛,又让皇帝对王秋玉产生了猜忌。”
冷轩摇头道:“不对。”
南经诧异道:“有何不对?”
冷轩道:“是一箭,三雕。”
“三雕?”南经更加吃惊了,“何来这第三雕?”
“如果不出我所料,”冷轩眯起了那双浑浊的眼睛,“我此次进宫,必定会成为下一个夏炎君。”
南经看着冷轩似乎很快乐的样子,头皮一阵阵发紧,“夏炎君马上就是个死人了,你难道疯了吗?”
冷轩又在摇头,反驳道:“我说的意思是,我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和王秋玉分庭抗衡的人。”
南经再也淡定不住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冷轩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南经啊,你我心知肚明,皇帝之所以说王秋玉是想要博取更大的成功,还不是因为他想把历王李辛源扶上东宫储君的位子?”
南经点了点头,“皇上虽然没有说,但我也猜到了,历王李辛源的生母淑贵妃是王秋玉的亲妹妹,王秋玉这个做舅父的没有理由不去帮助历王。”
“现在太子被废了,”冷轩继续问,“你说朝野上下会认为皇帝的几个儿子中,谁会成为东宫储君?”
南经道:“当然是历王,此人平时低调得很,从不显山露水,招摇过市,也很少有人见过他,像他这种人对于皇上来说,是最好驾驭的儿子。”
他接着道:“况且他的背后又有王家人,”
“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是······”冷轩沉吟道,“皇帝会不会担心历王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李辛铭?”
“当然可能了,”南经又在点头,“你说的没错,你别看在过去的二十年当中你们四君子架空了他的权力,可他依然优哉游哉,就是因为他知道曹王两家骨子里其实并不和谐,所以后来曹家没落了,他才慌忙扶持起了夏炎君。”
冷轩露出狡黠的笑容,“所以我才说,我会成为下一个夏炎君。”
南经依然不解的问:“可你现在已经位极人臣,皇上会让你从一个侯爵变成伯爵吗?”
帝都四君子里,曹公玺和王子仁是世袭罔替的公爵之位,王秋玉是伯爵,而冷轩不过是个侯爵。也可以说,他是四君子里地位最为地下的那个人。
不过冷轩这时候却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不会,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