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卯时三刻,清晨的薄雾犹在,初升的太阳在雾色的笼罩下,散发着白惨惨的光芒。
辛铭站在空旷的大理寺后院中,微眯着眼睛,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炎君,他似乎发现炎君的身上,也仿佛笼罩着一层阴晴不定的迷离之雾。
“你听着,”辛铭冷冷道,“不管这件案子有多么难办,你必须把真正的凶手捉拿归案,我要让若汐平安无事的从监狱里走出来。”
炎君颔首垂目,沉默着,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好。”
辛铭点了点头,叹息一声,“本宫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一定是在想,本宫竟然为了一名女子,就要将你置于危险之地,不过你可以放心,无论怎样,本宫都会派人在暗中保你性命!”
炎君抬头瞪了辛铭一眼,冷冷道:“殿下说的是哪里话,微臣如果出于害怕,又怎么会对殿下坦诚以对?”
辛铭的目光严峻起来,“那你为何刚才沉默了那么久?”
炎君诡笑道:“殿下当真觉得我会把真正的凶手捉拿归案吗?”
辛铭的脸上升起一片怒意,“好,你不能,本宫也不能,那我们让若汐平安无事的从地牢里走出来,你能不能?”
“所以,”炎君叹道,“微臣刚才只是在想现在该如何让若汐姑娘在这十几天的时间内平安无事。”
辛铭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炎君略加思索,笑了笑,“殿下自然知道,如今暗战在即,我们的计划绝对不能出现一点差池。”
辛铭用沉默表示默认了炎君的观点。
炎君又道:“再者,殿下之前之所以对微臣避而不见,也正是担心殿下的政敌会把矛头对准微臣,而根本原因,是因为殿下知道,单凭殿下和微臣之力,恐怕难以斗倒他们,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会被他们反噬,殿下的三位王弟之死,就是最好的例子。”
辛铭的眼神暗淡了几许,他非常清楚,炎君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炎君接着道:“这就说明,只要我们在为官处事上没有被他们拿到什么把柄,他们这些疯狗也就只能用暗杀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疯狗……呵呵……”辛铭讥笑道,“你说的一点没错。”
炎君笑道:“所以,在大事未成前,我们如果贸然严查此案真相,若是真的查到了可疑之处,他们必定会再次欲盖弥彰,至于他们要采取何种途径来应对……”
“自然是会派出死士搞暗杀之风,”辛铭嗟叹道,“所以本宫才会派人在暗中保护你。”
“微臣并非在杞人忧天吧?”炎君叹道。
“没有。”辛铭双眸凝重,“你并非在杞人忧天!”
炎君摆了摆手,“其实大可不必!”
“为什么?”辛铭吃惊的问。
炎君诡笑一声,并未回答辛铭的问题,而是道:“微臣只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你问。”
“不知道殿下以为,是现在为若汐姑娘濯清冤屈,还是在我们的计划成功后,在为若汐姑娘鸣冤昭雪会好一些?”
辛铭闷声道:“当然是在铲除太虚门以后,会事半功倍了。”
炎君笑道:“所以微臣恳请殿下,可不可以暂时委屈若汐姑娘几日,因为微臣觉得步步为营,也是对若汐姑娘的负责。”
辛铭黯然神伤,一颗心虽然百般不忍若汐在大牢里受苦受难,但却不能不佩服炎君的思虑缜密。
他开始背对着炎君,沉吟半晌,忽然问:“炎君,你说京兆府尹的那帮疯狗若是在暗中对若汐图谋不轨,将她伪造成畏罪自杀,到时在来个死无对证,我们该怎么办?”
“殿下所虑甚是,”炎君笑道,“其实我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辛铭蓦然转身,一双星眸顿时流露出感激之情,“你快说!”
炎君道:“大理寺可以借犯人某些口供需要落实,暂时把若汐姑娘移交大理寺。”
“若是……”辛铭皱起了眉头,“你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凌灿认为这完全没必要呢?”
辛铭口中的凌灿凌大人,原本是帝都朝野出了名的“和事佬”,非常擅长粉饰太平,趋利避害。不过这里说的“和事佬”,并非一般人想象中的“和稀泥”。
――但凡一些案子涉及到达官显贵,凌灿从来都不会深入追究。他会迅速审判结案,效率之快,令人咋舌,却无不让幕后主人百般满意。
“无妨,最近几个月来凌大人因为头风发作,时常在家中养病,最近也有五天不来大理寺了。”炎君道,“微臣现在还是可以自作主张的。”
辛铭忍不住长叹一声,“那这样就太好了!”
炎君又道只要到了大理寺,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汐姑娘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好!”辛铭的感动之色更浓,“炎君,你真是本宫的智囊,本宫这才明白,原来上苍并没有抛弃本宫,你的出现,就是上苍对本宫最好的安排!”
“殿下错了。”炎君忽然摇头道。
“本宫错了?”辛铭疑惑道,“如何错了?”
炎君道:“是上苍没有抛弃大晟的黎民百姓,所以派来了太子!”
辛铭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眼眶亦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此后,若汐便被以炎君以落实口供为名移交了大理寺,然而,在炎君还未对若汐询问案件详情以前,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凌灿凌大人,竟然在突然之间病就全好了,而且他放下高贵的身份,亲自跑到大理寺的监牢里去审讯若汐。
炎君赶到的时候,凌灿已经命令下属把若汐捆绑在了木架上,正准备再次用刑。
“且慢!”炎君一声怒喝,走进了监狱里面,首先对凌灿鞠躬行礼,然后不等凌灿回答,便道:“大人这是为何?”
“为何?夏少卿居然问我为何?”凌灿“哼”了一声,“夏少卿你好糊涂啊!”
“下官不明白大人什么意思,”炎君道,“还请大人明示。”
凌灿愤恨道:“这蛇蝎女人居然只为了谋杀自己的父母,不惜在自家贩卖的包子里下毒,残害了几十条人命,如今京兆尹孙大人已经查明此案,你还落实什么口供,简直是多此一举!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来,究竟会寒了多少帝都百姓的心,他们需要我们官府给他们一个交代啊!”
炎君冷冷的看着凌灿那张虚伪做作的丑恶嘴脸,忽然忍不住想要作呕,“大人,本案疑点颇多,确实需要重新调查。”
“疑点?”凌灿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你倒是说说看,都有哪些疑点?”
炎君缓缓道:“本案中的死者无一不是信石中毒而死,但因为信石的原料毒砂皆产自南方梁国,全帝都的药店每逢到了冬季就会因为大雪封路而导致货源稀缺,根本没有大量信石可以出售,也就是说,凶手用来谋杀几十口性命的信石并非出自药店,那么她究竟从何得来?这一点,在她亲手画押的认罪书上并未提到。所以需要落实。”
“夏少卿啊,你不但糊涂,而且蠢的要命!”凌灿用手指着炎君的鼻子,厉声道,“但凡谋人性命,你见过有哪个犯人会蠢到留下杀人把柄,无一例外不是机关算尽,她承认自己是杀了人不就行了吗?帝都那些药店里的信石是不多,但每家凑一点,不就有了吗?”
炎君闷闷不乐道:“她若是因为和父母争吵想要谋害父母性命,大可以在自家的葱汤麦饭里下毒,这样自然不会涉及无辜,又为何偏偏收集这么多的信石放进面粉里鱼目混珠?”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蛇蝎女人是个疯子,她疯了,”凌灿面红耳赤,厉眼看着炎君,“你也疯了,你莫不是被她的美貌纠缠住了,才如此替她说话吧!”
“大人,”炎君忍无可忍,“实话告诉大人,她没有疯,下官之所以认为她不是杀人凶手,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她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因为案发当日,她和当今太子一直待在一起,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家里,而那时候她的父母差不多已经兜售完了当日的包子和馒头!”
凌灿眯起眼睛,看着被束缚在木桩之上因惊吓过度而瑟瑟发抖的若汐,冷冷道:“好一个下贱的蛇蝎妇人,竟然勾搭上了太子,还真是反了天了!”
炎君瞪了凌灿一眼,“大人说她下贱也罢,说她反了天了也罢,总之,她没有作案时间,所以不能结案定罪!”
“哼!”凌灿怒火中烧,却没有理由在反驳炎君的辩论,只好冷冷地瞪着炎君,“你不要后悔!”便拂袖而去。
炎君即刻命狱卒解开若汐身上的绳索,然后示意他们都出去,方才走到若汐的面前,淡淡道:“记住了,从这天开始,除了我以外,千万不能吃任何人给你送的饭菜。”
此后,若汐的一日三餐,炎君必定亲力亲为,暗中将饭菜揣进怀里,偷偷带入监牢,而狱卒送来的饭菜,则都被炎君偷偷带出,拿去给仵作化验,看看里面是否被人下了毒药。
他之所以这般谨慎小心的对待若汐,如今也早已和若汐是不是辛铭的朋友无关。而是因为愤怒!
他难以想象,一个堂堂大理寺卿,竟然可以说出那样厚颜无耻的混账话来。若不是官服在身,上尊下卑,他真想走过去直接掴凌灿几个耳光。
愤怒,有时候的确可以让人摆脱对死亡的恐惧。
而另一方面,炎君在秘密中,也开始加紧了铲除凌灿的计划。
凌灿这个和事佬是个劣迹斑斑的人,他经手的一些大案要案,大部分案情里面其实都隐藏着很多猫腻儿。
若想完败凌灿,只需要找一份并没有牵扯到曹王两家的达官显贵的案件,寻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之后,在对其下手,那么,凌灿的人头,必将滚落在帝都的菜市口。
这个机会很快就被炎君逮到了。不过却和曹家有很大的关系。
两个多月以前,朝廷殿试揭榜之际,一名叫凌三川的考生和曹家二世子曹少京在碧香坊因为一个妓女大打出手,而后被人举报,凌三川和曹少京双双被京兆尹的人关进了牢房。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曹少京便被放了出来,而凌三川却被剥夺考生资格,并被判了五年的牢狱之灾。罪名是杀人未遂。
――这件案子当然是京兆尹为了照顾曹家的颜面,而刻意暗箱操作,重判凌三川。
可是后来,凌三川却在大理寺狱凭空消失了,而看守他的狱卒每日照常走到他的地牢前,喊他的名字,却对他的失踪熟视无睹。
炎君之所以捕捉到这一特殊现象,是因为凌三川的牢房,与若汐所在的牢房仅仅相隔了三个牢房。
他也是在为若汐送饭的时候才在意外中发现的。但当时也只是想到说不定又是哪个达官显贵犯了事,而后找到凌灿疏通关系,才故意把人放走。
但是那牢房门前的挂牌却引起了辛铭的注意。那上面写着“凌三川”。
因为炎君现在对上司凌灿的小人做派恨之入骨,也先知先觉的认定,有这么一个颠倒黑白的上司,他将注定一事无成。
所以一旦脑子有闲暇之余,便绞尽脑汁,想办法搞掉凌灿。
方才看到“凌三川”三个字,他便想到凌三川姓凌,凌灿也姓凌,两人该不会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结果经过一番调查,他才得知两人岂止有关系,简直大有关系。
凌灿的老家是睦洲城里的豪门贵族,虽比不上曹王两家,但在地方上也是凤毛麟角,而且凌家在江湖上也有一户大家,即是青云寨。
凌灿虽然士人出身,但实则来自凌家的分支青云寨,还是凌三川的亲叔叔。青云寨虽说是黑道门派,但因为祖上乃豪门士族,所以一家人总喜欢以文人自居,不过多是胸无点墨之辈,凌灿却是一个例外。
他能入朝为官,也是出自睦洲凌家本的保举,因为凌家人觉得凌灿此人长得文质彬彬,且性格上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是块当官的好材料。
至于凌三川为什么想要入京考取功名,此时的炎君还不得而知,但看他来到京城之后的所作所为,想必是一位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吧!
这件事情对于炎君来说,当然意味着,它将成为对准凌灿胸口的一把屠刀,而屠刀的主人却不是他,而是曹家。
曹公玺的狠毒在朝野上下也是让人谈虎色变,对皇室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区区的凌灿?
不过现在,炎君手中那封弹劾凌灿的奏折还不能出现在朝廷的面前,在这之前,他必须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