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楮知忆合衣躺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极不舒服,但是今天白天辗转一天,若没有这股不适提着神,只怕不用一会子就该睡着了。
她闭着眸子养神,两只耳朵机敏地听着隔壁的响动,仿佛蛰伏在深冬雪夜里的猎手,冷静又耐性地等着猎物的出现。
咯~~吱~~
隔壁的门被轻轻推开,又被小心翼翼的合上。为了压下木门开关的声音,来人刻意地拉长了开关门的时间。
来了!
楮知忆双眸猛地睁开,隔壁立刻传来一声音惊惧无比的叫声:“啊!”
瞬间,整个楮公馆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
楮知忆并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守在阳台窗前。她在等。
隔壁传来几声砰砰的扭打声后,一道人影便从阳台上跃了下去。楮知忆瞧着那道人影飞快往后院去了,听着走廊上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方才佯做仓促的套了件外衫,匆忙往外跑去。刚好在走廊上碰到楮正良和杜月兰,还有跟在身后的楮知忆楮知月姐妹俩。
看到楮知忆,楮知月彷如见鬼,尖声问:“你,你怎么从二哥的房间出来?”
楮正良脸色也十分不善,蹙眉问:“怎么回事?”
长女半夜从长子房间出现,还如此衣衫不整。联想到刚刚那一声尖叫,楮正良根本无法以端正的心思去看待楮知忆。
失望感从楮正良的脚底窜上来,到底是仵作养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大家闺秀的仪风。若不是还大帅府需要她应付,他恨不得连夜将楮知忆送回麓山去。
杜月兰虽然脸色不愉,还是缓声道:“知忆,你怎么从知韶房间出来?你是不是找知韶要什么东西?但虽然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以后可不要这么晚到知韶房间去了。”
“果然是乡下的野孩子,没半点规矩。”楮知月冷笑。她本来还花了大代价对付楮知忆,没想到她自己找死。早知道,就再等等,也不至于……
楮知忆清丽的面容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我不过是跟知韶换了个房间而已,就有如此大过么?”
她的眼眸极大,通明的廊灯将那一双明丽的眸子染上一层泠泠的薄雾,两枚贝齿轻咬着唇瓣,那隐忍不发的委屈看得人心底狠狠一揪。
原来是换了房间,楮正良神色一缓,看着她这般模样又莫名生出几分不忍。但父亲的威严又不能让他认错,正打算斟酌出一句话来,房间的门呼地开了,楮正良穿着一身白色丝袍睡衣站在房间门口,两眼通红地看着着楮正良,哽着喉咙叫了一声:“阿爸,阿妈。”
楮正良从踟蹰中解放出来,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楮知韶身上,见他睡衣的盘扣被抠断两枚,露出的胸口处还有几道红痕。楮正良当下也忘记自己因何上楼了,一把揪住楮知韶的衣领往房里拖,只管怒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畜生,说,那个人是谁?”
楮正良的儿女该娶谁,该嫁谁都是定好了。他不反对楮知韶定亲前交女朋友,但能弄出这种东西的,能是什么良家人。要传出去,将来还有什么女儿能嫁过来。
一进门,被褥落在地上,床头的小桌翻倒在地上,装饰用的书籍洒了一地。
楮正良怒极,甩手将楮正良摔在床上,怒道:“小蓄生,读的书都喂老鼠了?敢在家里偷人。快说,那个人是谁?”
楮知韶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斯文的脸瞬间苍白,本来想要倾诉的满腹委屈顿时消失无踪,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阿爸,在你心里,阿韶是这样么?”
“我不管你是不是这样的人,你要知道你将来是要娶陈家小姐的,你要敢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我饶不了你。”
杜月兰心疼儿子,嗔怪道:“老爷,阿韶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阿爸,这间屋子本来是大姐姐睡的……”一直不说话的楮知妍突然开口了,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楮知忆,迟疑道,“是不是……”
楮知月轻蔑地断言:“肯定是她,刚刚来咱们家就叫了贼人来家里窃物。我看她就是想偷家里的东西回乡下去。”
话音一落,楮知妍和杜月兰脸色同时一变,心里齐骂蠢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竟然还能生生往窃物上扯。
好在楮知月是蠢,但楮知良不蠢,立刻明白楮知妍的意思,脸色十分不愉地看向楮知忆:“知忆,你说说,怎么回事?”
此时楮知忆生平第一次觉得黄叔保睿智,黄叔保虽然不懂断案,可是他清楚自己能耐,从不妄下定论,总会虚心请教,一遍遍确认,所以这几年来麓山少有冤案。
但眼前这位管着凤歧城学问的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却如此刚愎自用,只会谴责不求真相,简直可笑。
楮知忆看向楮正良,眸光清冷,十分有条理地回话:“阿爸,我下午四点十分到顾公馆,一直同夫人说话直到父亲回家,中间连洗手间都不曾用过。父亲回家后至就寝,我都在父亲眼皮底下。若要深夜会友,何时通知?”
她的眼神和声音带着干脆的疏远,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利落。仿佛让人置身古时的公堂,冷的让人心中生畏。
楮正良与她对视,仿佛自己是一个断错案的昏官,心里莫名的发虚。今晚之事仔细想想确实大有疑问,但公事周旋够累回家哪里还想多做思虑。此时却让他不得不要拿出办公时的专注来应对家中琐事。
楮知月不明就里,在一旁冷笑:“那你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二哥哥换房间?还不是想让人偷走家里的东西后好自己撇清关系。”
“因为……”
“是我跟大姐姐换的房间。”楮知忆正要解释,楮知韶突然接口道,“今晚来的是采花贼,不是窃物的小偷。”
楮知韶站了起来,十五岁的少年身板尚未长妥,仰头看着楮正良,指着自己胸前的红痕,眼带着一抹藏不住的绝望:“这是男人弄出来的,那个人,我不曾见过他的脸,更不知道他是谁。父亲是要去抓他还是杀了我这个为家里抹黑的儿子?”
“够了!”楮正良吼道,头疼地指着在场的儿女道,“好了,今晚之事,到此为止,谁要敢往外传一句,我就剪了谁的舌头。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楮知妍乖顺地应了,若有所思地看向楮知忆,拉了拉还想说话的楮知月先走了。
楮知忆不走,她静静地看向楮正良,一字一句地问:“父亲不查凶手么?”
“这事,我自有主意。”楮正良摆摆手,分明不想跟她多谈。
楮知忆不再说话,转身欲走时,楮正良叫住了她:“明天要拜访大帅,言行慎重些。”
“嗯。”楮知忆没有回头,顿足应了一声便回了房间。
楮知忆靠在墙上静静地听着隔壁传来杜月兰低低的哭声和楮正良的低斥声,眉尖轻蹙。
她见过罪犯无罪,也不乏弑亲者,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如何被亲人凉了心。从吃饭时就可以看到楮知韶对楮正良有多尊重,而楮正良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格外器重,在晚饭后还单独说话。
没想到,楮知韶出事,楮正良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楮家的脸面。
那位“陈家小姐”,必然也与他前途息息相关。
絮絮说了半夜,楮正良夫妇才下楼。
楮知忆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便翻进了楮知韶的卧室。
灯尚未灭,楮正韶苍白着脸靠在床上抽着烟。看到楮知忆进来,他有些不自然地掐了烟,捂着嘴猛咳嗽。
分明不是会的人。
楮知忆站在床边看着他,双目灼灼:“那人并未得逞,你为何这般。”
“男子屈于人下……”楮知韶颓然垂头,低声道,“大姐,我要睡了。”
楮知忆却不走,道:“胸前的印子是指掐所印,与唇痕虽有些想似,但细看仍可见由两道红痕相接,并非唇痕。你并未屈于人下,如此这般不过是因为父亲并非真心疼你。心中失落罢了。”
楮知韶低下头,灯下脸色越发苍白:“你刚来,什么都还不知道。父亲说我是最像他的人。我今天才知原来这番话,不过是番假话。”
“你喜欢像父亲?”
“自然,父亲一直是我所崇拜的人,从一名乡下乞儿成为教育委员会官员,我们学校的墙上都挂着父亲的照相,全凤歧城的学生都以父亲为楷模。”
楮知忆看着他眼里的悲凉,不知该如何接话。外公曾怀疑母亲之死与父亲有很大的关系,但如今证据不足,她不能断言。便直接转到正题:“你想知道今晚的人是谁么?”
“你知道?”
“嗯!”
“是谁?”